第一卷 近海岛屿上的死亡(第3/21页)

虽然他从未奢望过二人能够白头到老,但如果不是米兰达的出生,这段婚姻或许能够一直持续到现在。关于这点他承认自己要负主要责任。三十六岁时,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萌生了一种荒唐的渴望:他想要个儿子,或者至少有个孩子——对于一位坚定的无神论者而言,孩子至少令他对生命的延续有了寄托。毕竟,生儿育女是人类存在的绝对真理之一。他的出生不是由他决定的,死亡更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很可能会同出生一样令人难受,但是性爱或多或少还在他的掌控之下。剩下的就是生孩子了。身为一位小说家,若是不能参与到赞颂人类这一普遍活动中,难免会为人生经验留下一段空白,还可能会对他的创作构成制约。生孩子的过程是一场灾难。尽管住着昂贵的护理病房,但是分娩时间过长且处理不当,最后的产钳助产令悉尼体会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麻醉也没有发挥她预期的效果。第一眼看见女儿黏糊糊、血淋淋的肉体时,他的内心微弱地唤起了发自本能的柔情,然而很快就消逝了。他怀疑悉尼甚至从未萌生过那样的情感,也可能是因为婴儿立刻就被送进了特别护理室,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探望她时,他问道:“你不想抱抱孩子吗?”

悉尼枕着枕头,烦躁地扭头:“看在上帝的分上,让我休息一下!如果她跟我一样感受到血淋淋的过程,肯定也不希望被人粗鲁地抱来抱去。”

“你想给她起什么名字?”这个问题他们之前从未讨论过。

“米兰达。她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一个血淋淋的奇迹,我创造的,我觉得血淋淋这个词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明天再过来,好吗,我现在想睡觉。告诉他们我不想接待任何探视。如果你想拍张全家福——妻子坐在床上,抱着可人的新生儿,全身笼罩着母性的光辉,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我现在就告诉你,这种罪我不想再遭第二次。”

她是位很不称职的母亲;不过,当她和孩子住在切尔西的家里时,她对孩子的关爱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可惜她经常出国。现在他有钱了,他们的共同收入足够雇用一位保姆或是管家帮忙料理日常的家务。他的书房位于房子的顶楼,不允许孩子进入。每当他走出书房,女儿就像只小狗似的远远地跟在他身后,鲜少说话,但看起来很是满足。然而好景不长。

米兰达四岁那年,有天悉尼回家时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需要跟其他孩子一起玩。有些学校能接收三岁左右的孩子。我会让朱迪思去了解一下。”

朱迪思是她的私人助理,也是一个工作效率极高的女人。这个任务不仅验证了她的高效率,更体现了她那令人意想不到的善解人意。朱迪思收集了不少宣传册,进行了实地考察,然后反复比对。最后,她设法让他们夫妻二人坐到一起,手握报告,为他们汇总了情况:“奇切斯特附近的高树学校似乎是最佳选择。校舍很舒服,还有个大花园,离海也不远。我去考察的时候,孩子看上去很开心,我参观了厨房,后来还跟年纪比较小的孩子们一起在被他们称之为育儿园的地方吃了一顿饭。那里很多孩子的父母都在海外工作。相比于学习成绩,女校长似乎更看重孩子们的健康和快乐。你们强调过米兰达没有显现出学习的天赋,那或许无关紧要。我想她在那里会过得很开心。如果你们想见见校长、参观一下学校的话,我可以安排。”

悉尼紧接着说:“我可以抽出下星期三下午的时间,你最好一起去。如果让人知道我们打算把她送进学校,可父母双方却只有一个人在意她要去什么地方,显然不太好看。”

于是,他们一起去了那里,却像两个陌生人一样保持着距离,看起来仿佛两个执行公务的督学似的。悉尼极力地扮演了一位关爱女儿的好母亲。她头头是道地分析着女儿的需要,表达着他们夫妻二人对孩子的期望。他恨不得立刻回到书房,把她说的都记录下来。那里的孩子们看起来确实无拘无束、幸福快乐。于是,没过一个星期米兰达就被送了进去。除了正常上课期间,学生假期也可以留在学校,在为数不多方便她回家度过部分假期的日子里,米兰达似乎更思念在高树学校的生活。从高树学校毕业后,米兰达又被送进了一所寄宿学校,那所学校不仅能提供良好的教育,还能给予学生母亲般的关爱,这刚好称了悉尼的心意。教学的目的是通过普通中等教育考核,但是奥利弗觉得米兰达很难考进切尔滕纳姆女子学院或是圣保罗女子学校。

米兰达十六岁时,他和悉尼离婚了。离婚时,悉尼滔滔不绝数落着他的缺点,那种热忱令他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