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2/6页)

“祖德在哪里?”我问。

狄更森笑而不答。或许因为他那些牙齿,我问了第二个问题。

“狄更森,你每个月是不是至少吃一次人肉?”

笑声和笑容都消失了:“你从哪里听来的?”

“对于你的……主人……和他的奴隶,我知道的或许比你猜想的多。”

“也许吧。”狄更森说。原本他低下了头,此刻他抬起视线却压低眉毛,用一种叫人心慌的诡异表情看着我。“有一点你必须知道,”他补充说,“根本没什么奴隶……只有门徒和那些敬爱主人并自愿服侍主人的人。”

这回换我笑了:“狄更森先生,现在跟你说话的人脑子里可是有你主人的甲虫。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糟的奴役手段。”

“我们的共同朋友狄更斯可以。”狄更森说,“所以他选择跟主人合作,一起为共同目标努力。”

“你到底在鬼扯些什么?”我厉声问道,“狄更斯跟祖德没有共同目标。”

狄更森摇摇头,他原本圆嘟嘟近乎天真无邪的脸庞如今格外枯瘦。“柯林斯先生,今晚你人在新庭区、蓝门绿地和附近区域。”他轻声说。

他怎么会知道我人在那里?我有点儿慌乱地思索着。他们逮到精神错乱的巴利斯,严刑拷打他吗?

“狄更斯很清楚这种社会丑恶面必须终止。”

“社会丑恶面?”

“贫穷,”狄更森有点儿激动地说,“不公不义。幼童无父无母流落街头;为人母者绝望之余被迫去……卖身;生病却永远得不到治疗的儿童和妇女;在这种体制下永远找不到工作的男人……”

“省省吧,别跟我扯那些共产主义理论。”雨水从我胡子滴落桌面,但我手枪的枪口始终对准目标。“狄更斯一直是个改革者,但他不是革命家。”

“你错了,先生,”狄更森低声说,“他选择跟我们主人合作,正是因为我们主人计划掀起革命,先是伦敦,之后是世界上所有任由儿童挨饿的地方。狄更斯先生会帮我们主人建立新秩序,在那样的体制下,人的肤色或他拥有的财富永远不会干扰公理正义。”

我再一次忍俊不住,再一次发自肺腑地笑。四年前,也就是1865年秋天,牙买加有一群黑人攻击了莫兰特湾的法庭。我国派驻在当地的总督埃尔督导部属射杀或绞死四百三十九个黑人,鞭打另外六百个。我们国内有一些天真的自由党人士反对埃尔总督的做法,但狄更斯告诉我他希望对黑人的报复与惩罚再严厉些。“我完全反对,”当时他说,“那种同情黑人——或原住民或魔鬼的政治口水。我认为把非洲土著跟伦敦坎伯韦尔穿着干净衬衫的男人一视同仁,既违反道德也大错特错……”

对于发生在我认识狄更斯之前很久的印度叛乱,狄更斯为当时的英国将军处理叛军的手法喝彩,因为那人将被捕的印度叛乱分子绑在炮口,轰成碎片“送回家”。狄更斯的《荒凉山庄》和其他十几本小说里充斥着对那些白痴传教士的不满,因为他们只关心外国那些棕皮肤黑皮肤人口的困境,不在乎国内善良的英国男男女女与白种小孩面临的问题。

“你是个笨蛋,”6月那个深夜我告诉狄更森,“你的主人也是个笨蛋,竟然认为狄更斯愿意为了东印度水手、印度教徒、中国人和埃及杀人犯出面对付白种人。”

狄更森别扭地笑笑,站起来:“我必须在天亮前把这批文件送到主人手上。”

“不许走。”说着,我举起手枪,直到枪口对准他的脸,“那些该死的手稿你要就拿去,不过你得告诉我该怎么把甲虫弄出我的身体,弄出我的脑袋。”

“等主人命令它离开,或者你死了,它就会离开。”狄更森又露出那种饥渴又兴奋的食人族表情。

“就算我杀害无辜的人也不行吗?”我说。

狄更森的淡色眉毛挑了起来:“那么你也听说了那个祭典的例外条款?很好,柯林斯先生,你可以试试。不保证有效,但你试试无妨。我会自己离开。对了,你不必担心,今晚帮我开门那位小姐明天什么都不会记得。”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狄更森说得没错,凯莉果然不记得他来访的事。隔天早上我问她那个客人的容貌哪一点让她不安时,她用古怪的表情看着我,还说她不记得有什么客人,只记得她做了个噩梦,有个陌生人冒雨在外面敲门,非得要进门来。

火车进站了,车站外会有盖德山庄的人驾着马车或板车来接我。当时我心想,没错,跟狄更斯说说我在6月那个忙碌夜晚的最后一段奇遇可能会让他瞠目结舌。

可是我又想,如果狄更斯一点儿都不意外,那该有多糟糕。

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忘怀,也难以描述在狄更斯家做客的时光有多么令人陶醉。在盖德山庄欢度周末的那个星期天,我在费尔兹房间跟他闲聊波士顿的文艺圈,忽然听见敲门声。是狄更斯的老仆人,他正经八百地走进房间,一副他是维多利亚女王的朝臣似的。他嗒地碰了鞋跟,交给费尔兹一份以优美字体书写在华丽羊皮纸卷上的字条。费尔兹拿给我看,然后大声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