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3/5页)

“我要杀了南希……”

“我为谋杀做的准备……”

“我经常想到其他跟我一样的罪犯……”

“我又杀了南希,再一次,又一次……”

“我走在街上的时候,隐约觉得自己‘被通缉’……”

“我再一次让双手浸染无辜血液……”

“未来我还要谋杀南希很多次,却没有时间去做……”

更多这一类的语词透过信纸对我们这些留在伦敦的人倾吐。多尔毕写信告诉福斯特,狄更斯朗读过后没办法继续留在那个小镇或城市,所以很久以前安排好的火车行程都要调整,车票要换,额外的开销要支付,好让演出后疲累不堪、几乎没有力气走到车站的狄更斯当晚就能逃离,像个被通缉的逃犯。

“我杀南希以后人们看我的眼光变了。”狄更斯某次回到伦敦时对脑袋空空的威尔斯这么说,“我觉得他们都怕我。他们刻意跟我保持距离……不是基于见到名人的羞怯,而是恐惧造成的距离,也许还有反感与嫌恶。”

多尔毕告诉福斯特,有一次表演结束后他去到后台告诉狄更斯马车等着送他去车站,却发现狄更斯一双手已经至少洗了十五分钟。“多尔毕,我手上的血洗不掉。”疲惫的狄更斯抬起头,眼神里充满苦恼,“血卡在指甲缝底下,也渗进皮肤里。”

到伦敦、到布里斯托、到托基、到巴斯,之后回伦敦准备下一波前往苏格兰,狄更斯已经熟悉那些旅馆、车站、表演厅,甚至观众席里的面孔。不过,狄更斯左脚肿得太厉害,毕尔德禁止他继续苏格兰的表演,演出于是暂时延后。可是五天后狄更斯又上路了,不顾乔吉娜、他女儿们、他儿子查理以及波希、威尔斯与福斯特等人的苦苦哀求。

我决定到爱丁堡去看狄更斯谋杀南希,或许顺便看这场谋杀案谋杀狄更斯。

如今我几乎可以确定狄更斯是想借着朗读巡演自杀,可是我早先对这件事的愤怒已经稍有减退。我脑海里有个声音说:没错,这会让狄更斯死后留名,还会让他入葬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但至少他会死掉。我心满意足地提醒自己,自杀未必会成功。子弹嗒嗒地擦过头骨,在大脑里刻出沟槽,但寻短者未必会死,而很可能会变成流着口水的白痴度过下半辈子。或者某个女人企图上吊,结果绳子没勒断她脖子,有人割断绳子救下她,可惜为时已晚,脑部血液循环受阻过久,往后的人生中她颈子有一道疤痕,脖子难看地歪着,双眼空洞无神。

我告诉自己,借朗读巡演自杀,也可能功败垂成,演变成那些可喜的后果。

我提早抵达,先找好旅馆,狄更斯看见我在车站等他,显得又惊又喜。

“亲爱的威尔基,你气色好极了。”他叫道,“容光焕发。你是不是租了游艇冒着2月底的强风乘风破浪去了?”

“查尔斯,你看起来精神也很好。”我说。

狄更斯的样子糟透了,苍老多了,头发也更白了,头顶几乎全秃,仅剩的几绺花白发丝老远梳到另一边,连胡子都显得稀疏了些,而且蓬乱不整齐。他的眼眶泛红,眼窝底下有紫色凹陷。他两颊枯瘦,口气难闻,走路一拐一拐,像极了装了义肢的克里米亚战争老兵。

我知道我的气色比他好一点儿。如今毕尔德不得不把我的吗啡使用频率从一星期两三次增加到每晚一次,十点准时注射。他教我怎么填充注射筒,怎么帮自己注射。其实并不是太困难,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麻烦。他还留了一大瓶吗啡给我。我使用两倍剂量,白天里服用的鸦片酊同样也增加一倍。

这使得我白天与夜晚的创作力同时提升。狄更斯问我最近忙些什么,我坦白告诉他费克特几乎等于搬进格洛斯特街90号跟我同住,我们每天都花很长时间创作我的新剧本《黑与白》。我告诉他我已经有新小说的点子,以英国婚姻法某些奇特面为题材,等3月底《黑与白》上演后,就会开始写。

狄更斯拍拍我的背,承诺会带全家人到戏院捧场。我好奇他能不能撑到一个月后的3月底。

我没有告诉狄更斯,如今我每天晚上注射吗啡睡上一觉后,深夜一两点就会醒来,对另一个威尔基口述我的梦境。我们合作的《古埃及黑暗国度诸神祭仪》已经突破一千页手写稿。

那天晚上狄更斯在爱丁堡表演了一场精彩谋杀案,坦白说,我听得不寒而栗。演讲厅不像在克利夫登时一样过度暖和,却还是有十几名女性昏倒。

表演结束后,狄更斯跟几个观众闲聊几句,而后步履蹒跚地走进他的休息室。回到休息室后他马上告诉我和多尔毕,他发现表演后人们不太愿意走过来跟他说话,也不想留在他周遭。“他们察觉到我的杀人本能。”他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