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3/8页)

另一个威尔基就坐在壁炉旁的皮椅上等我,正如我预期他会在那里等我。

我没有关书房门,因为那天整栋屋子没有别人。我坐进另一张皮椅。如今另一个威尔基几乎不再跟我说话,但他很擅长聆听,偶尔也会点点头。有时他可能会摇摇头,或用那种不置可否的空洞眼神望着我。我从卡罗琳口中得知,我这种表情代表不以为然。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告诉他我杀狄更斯的计划。

我用正常音量讲了大约十分钟,刚好说到德多石在罗切斯特大教堂底下的地窖里找到墙壁之间的空隙,还谈到生石灰坑如何有效地溶解小狗的尸体,却看见另一个威尔基处于鸦片迷幻中的双眼往上移,盯着我背后。我连忙回头查看。

乔治和贝西的女儿埃格妮丝穿着晨袍、睡衣和破烂拖鞋站在门外,她毫无姿色的扁平圆脸极度苍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她的视线在我跟另一个威尔基之间游移,然后又来回移动。她那双咬秃了指甲的小手像小狗的脚掌似的举起。我很确定她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阵子,也听见了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我还来不及说话,她已经转身跑向楼梯,拖鞋啪啦啦踩着木地板往上,一路奔向她在四楼的房间。

我一阵慌乱,转头看看另一个威尔基。他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哀伤多于担忧。光看他的表情,我已经明白我该怎么做。

屋子里黑漆漆的,唯一的光源是壁炉的火。而在外面,圣诞节期间的温暖天气此时以元旦夜的冰风暴终结。我不停敲埃格妮丝的门。

“埃格妮丝,拜托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只顾着哭,没搭理我。房门锁上了,里面点了蜡烛,从门缝底下的阴影看来,她把沉重的柜子或洗手台推来抵在门后。

“埃格妮丝,拜托你出来。我不知道你在家,出来跟我谈谈。”

哭声更响亮了。然后……“对不起,柯林斯先生……我穿睡衣。我病了。我不是故意犯错,我身体不舒服。”

“那好吧,”我冷静地说,“明天早上我再跟你谈。”

我重新回到阴暗的客厅,点了几根蜡烛,这才看见早上没发现的字条。是乔治写的,一直放在壁炉上:

柯林斯先生:

我们女儿埃格妮丝病了。原本她要跟我和贝西回威尔士,可是今天一大早我们改变了主意,因为可怜的埃格妮丝在发烧。我们觉得不应该把发烧的病人带到垂死病人床边。

因此,请容许我们把埃格妮丝留下来,请您多多关照。无论贝西父母命运如何转变,下星期二我(乔治)都会回来继续服侍您。

先生,她(埃格妮丝)的服务质量可能达不到您的标准,但勉强可以为您准备三餐。如果您决定留在家里不去俱乐部,她也可以为您打扫清洁。柯林斯先生,她留在府上养病顺便做点简单家事的同时,至少在您出门时可以让盗匪知道屋子里有人在。

您的忠实仆人

乔治

早先我清理烟管点燃壁炉火的时候,怎么会没注意到这张字条?我正准备把字条扔进火里,却又改变了主意。我小心翼翼避免弄皱它,将之重新放回壁炉上原来的位置。该怎么办?

时间太晚了。明天一早才能处理。要处理这件事,我需要钱。

隔天星期六破晓我就醒了,醒来立刻评估情势。房间里灰蒙蒙的晨光愈来愈亮——前一天晚上我故意拉开厚重窗帘,就是为了让晨光照进来——我看见门口附近那张直背椅上整齐堆着一沓一沓另一个威尔基的笔记。前一天我并没有看见,他可能是前一天晚上写的,因为毕尔德非常好心,我们的除夕晚宴直到凌晨才结束,他离开前帮我注射了一剂吗啡。我绝大多数的祖德噩梦和口述都是在吗啡药效作用下进行的。

我不停告诉自己:没有急迫性危机。不管那蠢女孩听见了什么,在她父母回来以前(至少在乔治回来之前),那些秘密都会安稳地藏在这栋屋子里。

我躺在我的大床上看着晨曦渐渐明亮,心里诧异着自己这么多年来竟然很少注意到埃格妮丝。一开始她只是另一张需要喂饱(却不需要付薪水)的嘴,是我雇用乔治与贝西的附带条件。乔治与贝西本身已经不是多么称职的仆人:效率始终欠佳,幸好薪资非常低廉。多年来我只支付乔治和贝西微薄薪水,因此省下一笔钱,必要时可以请个好厨子。事实上,光是房子后面那些马厩的租金拿来付他们的薪水已经绰绰有余。

指甲咬光、一张扁平圆脸、笨手笨脚外加说话结巴的埃格妮丝一直是这屋子(和之前梅坎比街的房子)里非常熟悉的背景,在我心目中她根本是家具的一部分。多年来她对我来说与其说是仆人,不如说是衬托凯莉的聪慧与美貌的对比物。她们俩小时候经常玩在一起,但自从她们脱离幼儿期以后,因为埃格妮丝太乏味又缺乏想象力,凯莉对她渐渐失去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