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3/3页)

“你或许记得我也是作家。”说着,我把那份《一年四季》递给眼前的石匠兼大教堂墓穴管理人。“你看,这是上星期五出刊的杂志,里面有我的小说《月亮宝石》最后一章。”我将杂志翻到连载小说那一页。

德多石瞪着纸页上的文字,只咕哝了一声。我不知道他识不识字,我猜他不识字。

“正巧我最近也在做研究,需要了解这样一座大教堂,包括大教堂本身和附设的墓室。”

“德多石猜他想要钥匙,”德多石说,“他想要可以打开那些老东西的黑漆漆地窖的钥匙。”看起来他好像在对那个头发仿佛用羊毛剪剪出来、耳朵下垂的白痴助手说话,但那个助手好像又聋又哑。

“不是那样。”我轻松地笑道,“保管那些钥匙是你的职责,不可以有所改变。我只是希望偶尔来这里走走,或许请你发挥你的特殊才能敲敲那些中空墙壁。我一定不会空手来。”

德多石又喝一口。那瓶酒几乎去了一大半,德多石脏污的脸庞那层“马利死透了”[1]的石粉底下的皮肤比先前更红了(如果还能变得“更红”的话)。

“德多石老老实实工作,给自己赚点酒钱。”他嘟囔着说。

“我也是。”我笑着说。

他点点头,转身继续雕刻,应该说转身继续督导那个白痴男孩雕刻。显然这趟拜会已经结束,彼此也达成共识。

我抹了抹热得冒汗的脸颊,缓步走回马车。那只丑陋却热情如火、长腿短尾巴、毛皮有斑点的小狗一看见我,兴奋地在椅垫上又跳又叫。

“车夫,再一会儿就好了。”我说。那打着盹的老人含糊应了一声,下巴又垂到穿着车夫制服的胸前。

我抱着小狗重新穿越墓园,经过我们的野餐地点。想起狄更斯把毛巾挂在手臂上,惟妙惟肖地模仿效率颇高却过度殷勤的侍者,从墙头把一道道菜肴端到墓碑餐桌上,专业地为我们倒酒,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的场景。我面带笑容往前走,小狗安稳地窝在我臂弯里,偶尔忍不住摇摇尾巴,一双大眼睛充满爱意地望着我。过去十多年来我跟卡罗琳、凯莉养过几只狗,我们最后一只狗几个月前才死去。教堂院子后侧边缘地带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掉落了一根长约一点二米的枯枝。我左臂仍然抱着小狗,与此同时用拇指随性地搓揉它的头颈部,弯腰拾起那根树枝,剔掉小树瘤,拿在手上充作手杖。

我走到墓园再过去的野草地,停下来环顾四周。这里看不见马车和马路,教堂墓地里没有任何东西或人的动静。教堂另一边远处传来德多石(或该说德多石的学徒)挥汗谨慎工作的叮锵叮锵声。除此之外,附近唯一的声响就是野草丛与往东连接到海边湿地那片草地上的唧唧虫鸣。在炫目阳光下,就连大海和汇入大海的河流都是一片静寂。

我利落地拧断小狗的颈子,我听见断裂声,但声音不大。狗儿的小小身躯在我手臂上无力下垂。

我再一次举目四顾,把狗尸投入生石灰坑。并没有出现剧烈的嘶嘶响声,也没有冒出泡泡。那个小小的黑白斑点身躯静静躺在那里,过半身子浸泡在生石灰浓稠的灰色液体里。我弯腰向前,用树枝小心翼翼把小狗的胸肋、头部和后臀往下戳,直到那小小尸身完全沉没。接着我把树枝抛进高大草丛,记住它落地的位置。

二十四小时吗?或四十八小时?我决定给它七十二小时再多一点儿,因为我打算等到天黑以后,再回来用同一根树枝拨出残骸,分析结果。

我轻声吹着口哨,是一曲那年夏天在音乐厅里颇为流行的乐曲,漫步横越墓园,走回等候我的马车。

[1] 此处引自狄更斯的圣诞故事《圣诞颂歌》的第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