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6/7页)

“那又跟那些事有什么关……”我中途打住,狄更斯见状点点头。

“没错,”他低声说,“我是他的传记作者首选,但万一我死了,或者他发现我跟他耍手段,决定要把我处理掉,他很清楚他可以再找一个。我最快11月才会出发去美国,在那之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还要想尽办法让他相信我去美国是为了洽谈他传记的出版事宜。在我出发以前你跟我要经常碰面讨论很多事,你先答应我你会提高警觉。”

“我答应你。”我说。在那个时候,我确定我朋友狄更斯已经疯了。

我们又聊了些别的事,可是我实在疼痛难忍,狄更斯显然也累了。我们互道晚安各自回房时还不到十一点。

我吩咐女仆熄灭家里所有灯火。

卡罗琳在我床上等我,已经睡熟了。我叫醒她,赶她下楼回自己房间。狄更斯的客房也在二楼,这样的夜晚她不适合留在楼上。

我换上睡袍,一口气喝下三大杯鸦片酊。在这个6月夜晚,平时药效显著的鸦片酊却无法平息我的疼痛或焦虑。我在黑暗中躺了不知多久,感觉我的心脏像某种砰砰重击的无声时钟的钟摆,在我胸腔里剧烈跳动。我起身走到窗边。

雨已经停了,不过,一阵夏季迷雾已然升起,悄悄蔓延过马路对面小公园的树篱与灌木丛。月亮被低挂的乌云遮蔽,匆匆掠过屋顶的云朵周边却似乎镶着一圈近乎液态的灰白光线。地上的处处水洼反射出街角路灯的昏黄灯光。这个夜晚街上空无一人,那个接替醋栗的孩子也不在。我试图猜测菲尔德和他那些探员都躲在哪些地方。在靠近街角那栋空屋里吗?或东边小巷的暗处?

一座真正的时钟——我家楼下大厅那座——缓缓敲了十二下。

我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努力放慢思绪。

从遥远的底下某处传来轻微的窸窣声,透过中空的墙壁与其间几道隔栅传送上来。是奔走声。一扇门打开来?不,听着不像。那么是窗子吗?也不是。或许是黑暗地下室里砖块在缓缓移动,或者在成堆成堆的煤炭之间审慎移动的脚步。但那肯定是奔走声。

我从床上坐起来,把被子拉到胸前。

我这该死的小说家想象力,或许在鸦片酊的助力下,在我眼前构筑出一幕清晰影像,有一只体形大如小狗的老鼠奋力从储煤地窖那个刚封死的墙洞里挤出来。这只巨鼠有张人脸,是祖德的脸。

某扇门嘎吱响。地板发出极轻微的咿呀声。

莫非一如菲尔德自信满满的预测,狄更斯打算摸黑溜出去?

我悄悄下床,披上晨袍,单膝跪地,极度小心地拉开衣柜最底下那个抽屉,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儿声响。黑彻利探员给我的那把巨大手枪就藏在里面那些收折整齐的夏季被单底下。枪在我手里难以置信地巨大又沉重。我踮脚尖走到门口拉开门,铰链发出叫人头皮发麻的抗议声。

走道上没有人。但我听见说话声,在低声交谈。我猜是男人,却不敢肯定。

我很庆幸脚上穿了袜子。我踏上走道,站在漆黑的楼梯口。楼下除了时钟的钟摆摇晃声和嘀嗒声,没有任何异响。

那阵窃窃私语再次出现,就在走道另一头。

会不会是卡罗琳气我赶她下楼,又上楼来找狄更斯说话?或者是凯莉,狄更斯毕竟是她最喜欢的客人。

不对,那声音不是来自狄更斯的客房。我看见书房半掩的门里有一道垂直柔光,于是蹑手蹑脚走过去,沉重的手枪枪口朝向地板。

书房里有一根点燃的蜡烛。我把脸贴在门上,看见冰冷壁炉旁那三张椅子和坐在上面那三个身影。狄更斯罩着一件红色摩洛哥式长袍,坐在他早先坐过的那张沙发椅上。他上身向前俯在那根蜡烛上方,脸在暗处看不清表情,但他在急切低语的同时,双手在空中不停比画。坐在书桌后方椅子上聆听的是另一个威尔基。他的胡子比我稍短,似乎最近刚修剪过。他戴着我那副备用眼镜,镜片映着烛光,眼睛看起来像魔鬼。

一小时前我坐的那张高背椅此时椅背对着我,我只看到坐在上面那人的黑色衣袖、修长的苍白手指,以及阴暗皮革椅背上方似乎略显童秃的头皮。早在那个身影倾身向前进入烛光中、用他的嘶嘶低语回应狄更斯之前,我已经猜到他是谁。

祖德在我家里。我想起储煤地窖里那只老鼠,然后看见一阵盘卷向上的轻烟或雾气像触须般攀爬在地窖里那些砖块之间,再汇聚成一个男人的影像。

我一阵头昏眼花。连忙往后靠向门柱稳住身子,与此同时又想到我大可以打开门、大步走进去,开两枪收拾祖德,再把枪口指向另一个威尔基。然后,或许……再对准狄更斯。

不……我是可以对祖德开枪,但我杀得死他吗?至于射杀另一个威尔基,那不等于射杀我自己吗?等明天晨光初露,伦敦警察厅的警探被歇斯底里的卡罗琳唤来,会不会发现威尔基·柯林斯的书房地板上躺着三具尸体,其中一具正是威尔基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