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10页)

“那么他死一星期了吗?”我问。

狄更斯只是朝我挥一下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仿佛我开了个玩笑似的。

“那么我们今晚为什么往码头的方向去?”我问,“黑彻利探员知道祖德先生的棺材浮在什么地方吗?”

“事实上,先生,”黑彻利说,“根据我在附近地区打听的结果,有人认识这个祖德,至少以前认识他,或者跟他做过交易。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那么我们加快脚步吧。”狄更斯说。

黑彻利举起一只巨掌,仿佛在河岸街上拦阻往来的马车。“先生们,我有义务提醒二位,我们现在即将进入蓝门绿地的范围了,虽然这地方小得谈不上什么范围,很多市区地图甚至没有标示出来,我们要去的新庭区也没有。先生们,对绅士而言那是非常危险的地方,那里有些人可以在一分钟内取你们性命。”

狄更斯笑了。“我猜我们刚刚碰到的那些流氓也会,”他说,“亲爱的黑彻利,和蓝门绿地相比,这里又有什么不同呢?”

“先生,差别在于,我们刚刚碰见的那些人会为了抢你的钱把你打个半死扔在路边,也许甚至会要了你的命。可是前面那些人……先生,他们割你的喉咙只是为了试试刀刃锋不锋利。”

我看着狄更斯。

“尤其是东印度水手、印度人和孟加拉国人,还有占大多数的中国人,”黑彻利又说,“爱尔兰人、德国人和其他类似的流浪汉,更别提那些败类,比如上岸找女人和鸦片的水手。可是在蓝门绿地这里,你最该害怕的却是英国人。那些外国人不吃不睡,通常也不说话,只为鸦片活着……可是附近的英国人,他们都不是普通的凶残。狄更斯先生,不是普通的凶残。”

狄更斯又笑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喝得烂醉,但我知道晚餐时他只喝了一点儿葡萄酒和波特酒。那比较像是孩童毫无顾忌的笑声。“那么黑彻利探长,我们只好再一次把生命安全交到你手上了。”

我发现狄更斯刚刚把黑彻利的官阶升了一级,从黑彻利审慎挪移的脚步,我知道他也领会了。

“好的,先生,”黑彻利说,“先生,恕我无礼,从现在开始由我带路,请你们暂时跟紧一点儿。”

我们刚刚走过的街道多半没有路标,蓝门绿地的迷宫更是错综复杂。黑彻利却好像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就连大步走在他身边的狄更斯好像也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我询问黑彻利,他只是用正常音量列举我们刚刚走过以及我们即将到达的地名:东伦敦圣乔治教堂(我没印象经过那座教堂)、乔治街、罗斯玛丽巷、电缆街、纳克佛格街,然后是雷克巷、新建路、皇家铸币厂街。我没看见任何标示这些路名的路牌。

到了新庭区,我们离开臭烘烘的街道,走进一处漆黑的院子。此时唯一的光源就是黑彻利的牛眼提灯。我们穿越过一处缺口,那应该是通往一系列黑暗庭院的正式信道,却像墙壁上的一个洞。那些建筑物似乎都废弃已久,不过我猜那些窗子只是遮了厚实窗帘。我们离开人行道,溢流的河水或渗漏的污水在我们脚底下汩汩作响。

狄更斯停在一扇大窗子旁,窗子的玻璃全都不见了,看上去只是那栋黑暗建筑物漆黑墙面上的壁架和黑洞。

“黑彻利,”狄更斯大喊一声,“灯照过来。”

牛眼提灯的圆锥形光线照亮残破窗台上三个苍白模糊的团块。一时之间我认为那是被人丢在那里的三只剥了皮的兔子。我上前一步,连忙又后退,拿起手帕掩住口鼻。

“新生婴儿。”黑彻利说,“我猜中间那个是死胎。另外两个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不是三胞胎。从那些蛆和老鼠咬痕等种种迹象判断,出生又死掉的时间不一样。”

“老天!”我隔着手帕说道,胃里的酸液冲到喉头,“为什么……扔在这里?”

“扔在哪里都没有差别。”黑彻利说,“有些妈妈会想办法埋葬,帮他们穿上手边找得到的破衣裳,戴上小帽子,再把这些小东西投进泰晤士河或埋在附近的院子里。大部分的人不会多此一举,她们还得继续工作。”

狄更斯转头看我:“威尔基,你还有兴致跟那个小妞儿进屋哈草吗?”

我没有搭腔,又后退了一步,努力忍住不吐出来。

“黑彻利,这种画面我以前看过。”狄更斯的口气出奇地平淡、冷静,像在聊天,“不只是在大烤炉这里散步时看见过,我小时候就看过。”

“是吗,先生?”黑彻利回应。

“嗯,很多次。我年纪很小的时候,那时我们还没从罗切斯特搬来伦敦。我们家有个女佣叫玛丽·韦勒,她经常用她那结满老茧的大手拉着我颤抖的小手,带我去探视生产的妇人,次数多到我经常纳闷儿自己长大后怎么没变成助产士。那些新生儿死掉的比活下来的多。我记得有一次碰到非常凄惨的多胞胎,那个妈妈也没活下来,总共有五个死婴。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相信确实有五个。不过,当时我年纪还很小,也许是四胞胎。那些婴尸一字排开躺在柜子上的干净布匹上。黑彻利,你要不要猜猜当时才四五岁的我心里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