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外面有个苦主,一直求着见阁老。而且我觉得阁老定然是想要见他,就让他在外面候着了。”闻广从外面进来,看到狄公正在询问那些和尚,便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不过最后还是把要说的说出来了。

“是谁?”

“惊鸿舞团的团长柳风来,不过他现在为这件事有些疯魔了,大人您……”

“无妨,把他叫进来。”狄公让人把和尚们带下去,把柳风来叫了进来。

惊鸿舞团的团长柳风来是个中年人,年轻的时候肯定相貌英俊,不过现在看起来却是憔悴得过分,头上一半儿的头发都白了。看来这段时间的事情对他来说是很大的折磨——他的舞团几乎损失了所有的乐师。

没有了这些乐师,他的舞团就毁了一半。乐师的家人们日日哭闹,他内心也是极为煎熬。这个蒙上了鬼神色彩的案子一时间还无法终结。乐团想要继续经营下去,就必须重新雇用乐师,新雇用的乐师必须经过磨合训练,才能上台演奏。他想要东山再起需要很长的时间。

“本来在下和那宝相寺并无交集,也怪我贪心,被那金黄银白迷住了眼睛,就答应将手下的乐师都借给他们。这些人有些是跟了我十几年的老人啊,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小人不相信那是什么邪曲,这一个多月来小人难以入眠,思来想去,这定然是有人在陷害我们!”

狄公看他双目布满血丝,情绪激动,形容消瘦,知道这一个月对他是难言的折磨。

“你为什么会觉得有人在陷害你们,或者说谁在害你们?”

“是婆娑舞团的罗什!一定是他!”

这个名字让狄公微微有些意外,但是他面上不显,而是做了一个询问的神情。

“这甘州城里,为了这歌舞大比而来的舞团不知道有多少。但是能被选上的也就一个,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去神都御前,所以竞争非常激烈。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但是私底下的小动作都不少,而最有可能中选的就是我们和婆娑舞团。罗什此人心机重,诡计多,不过这也没什么——像是我们这样在外游走的人,本来就要有心机,否则容易被坑。我很天真地觉得大家只要各凭本事说话就行了,但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说到此处,柳风来情绪激动起来,狄公不得不吩咐人给他倒了一杯茶。

“罗什和宝相寺的住持关系非常好,如果宝相寺要雇用乐师来演奏那首曲子,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想到我们乐团。我和宝相寺根本没什么深交,不过是寻常陪家人上过香罢了。”他的手有些神经质地比画着,“应该是罗什觉得我的舞团是绊脚石,如果没有了我们,他们就能够顺利地上京了,所以,所以……”

“为了顺利上京,就谋害了你的乐师还有宝相寺的和尚,这似乎有些匪夷所思!”狄公摇摇头,“不过你说罗什和宝相寺的住持非常熟悉?”

“是的,宝相寺的住持问难好像是龟兹人。罗什每次到张掖来,都会到宝相寺拜会,有很多人曾经看见这两个人把臂同游!”

柳风来的话再次证明了问难和罗什的关系匪浅。狄公心中暗自思考这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导致他们最后都死于非命。

“宝相寺财大气粗,雇用乐师这种好差事怎么可能不给罗什?实际上在谈这件事的时候,小人也疑心这一点,毕竟是竞争最关键的时期,马上就要在州中的上官面前演出,所以小人也没让乐师们在外面乱吃东西。听那外族的族长说这曲子有问题,小人也担心啊!可是宝相寺的和尚对我说,就算那曲谱再有什么问题,也抵不过佛法无边。而且他们给的酬劳的确是高,又和我说惊鸿舞团是张掖本地的舞团,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自然要向着我们。这一番花言巧语下来,让小人和乐师们不得不动心,结果……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生生地害死了团里的乐师们!”说到此处,柳风来放声大哭。

“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一晚你为什么没有去?你是团长,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带队,你不对那曲子好奇?”

“本来那晚小人也是要去的,只是家中幼子突然又哭又闹,状似疯癫,腹痛如绞,最后还昏厥过去。内人慌了心神,而我也是过了而立之年才有这个孩子,自然视作掌上明珠,我夫妇二人只有抱着孩子去医馆求医,折腾了半宿,孩子才好容易安静下来,所以那天小人没有去宝相寺。小人懊悔,也许我去了就能事先发现有什么不对。就算和他们一起死了,也好过如今受良心的责难!”

“不要觉得活着是罪,那些害了你们的人才有罪!”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而我们正是要找出那些有罪的人,为你团里的乐师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