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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是德国人卡尔·施奈德。对外的身份是德国知名报社Berlin Allgemeine的海外特派记者,但他同时也是一名十分特别的间谍。”

飞崎一面报告,一面环视四周。

那是一处约五坪大小,四面都是白墙的小房间。在房间中央,设有一张细长的书桌,数名参与会议者围坐在桌子四周。

在座的几乎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和飞崎年纪相仿。他们中有人嘻皮笑脸,也有人一脸认真地聆听飞崎报告。

长桌的一角,一般称之为“上座”的地方,一名年长的清瘦男人坐在那儿。那人年约五十,以日本人来说,他的五官深邃,面容端正,打从会议开始就一直闭着双眼,不发一语,乍看还让人以为他是在打瞌睡。不过……

现场没有一样东西“表里如一”。

这时候要是有个不清楚实情的人偷看这个房间的话,光凭每名与会者的发型,以及西装笔挺的模样,一定会以为这是某个民间企业在进行商务会议。

但事实上,包括报告人飞崎在内,与会者全都是隶属大日本帝国陆军的高级军官。

飞崎弘行少尉。

原则上是如此。

不过,他的职位以及随口说出的资历,其实也都是刻意安排的伪装。此刻在聆听飞崎报告的“同期”,例如葛西、宗像、山内、秋元、中濑等人,也都是一样的情况。

而那名年约五旬,坐在上座闭眼聆听报告的清瘦男人,是结城中校。他是飞崎等人的直属长官。昔日是一名优秀间谍的结城中校,在退去间谍的身份之后,不顾陆军内部的强烈反对,独力创设了“陆军间谍培训学校”,通称“D机关”。

最初的一年缺乏预算,用陆军停用的鸽舍改建成的破房子充当培训场所,但过了不久,他们已能随意使用参谋总部一直扣住的庞大机密经费。如今他们在东京郊外拥有一栋三层大楼,以此作为根据地。

大楼一楼只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招牌,写着“大东亚文化协会”。

结城中校甚至对掌控其财源的陆军参谋总部严格下令,“不管是谁,都不准穿军装进出。”所以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大东亚文化协会”其实是陆军的间谍培训学校。

而这种近乎神经质的伪装,正表现出结城中校培训的间谍初衷。

——间谍是隐形人。

这是结城中校的口头禅。

独自一人留在陌生的外国土地上,融入当地,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完全依靠自己的判断收集该国的情报,加以分析,暗中送回国内。这正是一名杰出的间谍应该做的。

“执行任务的时间为五年、十年、二十年,视情况而定,有时甚至得接连好几代人执行任务。间谍让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任务失败的时候。”

飞崎当初在接受D机关的审核考试时,结城中校凹陷的眼窝深处闪动着晦暗的光芒,如此说道。

你们绝对要舍弃出人头地这种世俗的观念。

成为间谍,就是这样。

低调,不起眼,像影子般的存在。如果这是间谍的一种理想形态,那么卡尔·施奈德就是有着强烈反差的另一种类型。

三年前,卡尔·施奈德以德国知名报社海外特派员的身份赴日,在东京市区内租了一栋两层建筑,连日邀请许多人在家里举办派对。

酒食征逐,纵情狂欢。留声机的音乐一直响到三更半夜,许多艺妓和来路不明、国籍与性别形形色色的自由艺术家,频频在他家中进出。

在这形势紧张的世道,日本宪兵队全面监视着住在东京的外国人,制作了一份详尽且机密的“外国人名录”。

宪兵队对这名行径夸张的德国人相当有意见,他们对施奈德展开了非比寻常的严密调查。最后,宪兵队制作了一份详细的报告书,里头记载了许多不会对外公开的事实,诸如他是极为秘密的纳粹党员,与盖世太保有接触,除了德语外,还能流畅地使用英语、法语、俄语、日语、北京话、广东话,是个语学天才。

“卡尔·施奈德被派来日本,是为了撰写迎合纳粹政权的报道。”

宪兵队员在报告书最后写下一针见血的意见。不过,他们似乎做梦也没想到,这名酒量过人、沉迷女色、喜好奢华、行事作风特别引人注目的德国人,竟然会是一名优秀的间谍。

施奈德之所以会被安上间谍的嫌疑,完全是一个偶然的契机。

一名被怀疑是共产党员而遭到逮捕的日本人,因耐不住特高警察的严刑拷打,供出了“施奈德”这个名字。

——卡尔·施奈德是为苏联效力的间谍。

起初没人相信他的证词。

施奈德在德国大使馆内有多名好友,常在大使馆进出。而且,他是秘密纳粹党员,还与盖世太保有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