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页)

她走在路上,像盲目的人一般。她看不到周围的任何事物。她在努力——始终在努力使那张脸更近些……她觉得恶心、难受、悲惨……

就在那时,突然之间,她的视野清晰了起来。她以那双凡胎肉眼看见了——当时她正心不在焉地登上一辆公共汽车,毫不在意它的目的地,而就在她的对面,她看见了——是的,瑙西卡!一张按照透视比例缩小的孩童般的脸,半张的嘴唇和眼睛——可爱的、空洞的、茫然的眼睛。

那姑娘按了铃,下了车。亨莉埃塔跟随着她。

她现在十分镇静和有条理了。她已得到了她想要的——那种遍寻不着的巨大痛苦已经结束了。

“对不起,打扰了。我是一个职业雕塑家,坦白地说,你的头部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

她的态度友好、迷人,但又不容置疑,因为她很清楚,当她想要某件东西的时候应该如何去做。

多丽丝·桑德斯则表现得疑惑、警惕,又略带些得意。

“呃,我不知道,我想可以吧。如果你需要的只是我的头的话。但是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啊!”

恰到好处的犹豫,巧妙地提出金钱上的要求。

“当然,请你务必接受应得的职业报酬。”

所以,瑙西卡来了,就坐在平台上,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吸引力,被塑为雕像而不朽(尽管她并不怎么喜欢亨莉埃塔工作室里陈列的那些作品),同时也极其享受将自己的心声一一倾诉给一个如此富于同情心,并且全神贯注的听众。

模特身边的桌上放着她的眼镜……出于虚荣心,她很少戴这副眼镜,有时宁愿像瞎子一般摸索着前进。她曾向亨莉埃塔承认,摘下眼镜后她几乎看不到前面一码远的东西。

亨莉埃塔理解地点了点头。她明白了空洞而可爱的目光产生的生理原因了。

时间继续流逝。亨莉埃塔突然放下手中的雕塑工具,长长地伸展了一下她的手臂。

“好了,”她说,“我弄完了。希望你没有太累吧?”

“哦,不累,谢谢你,萨弗纳克小姐。我觉得很有趣。真的已经完成了吗——这么快?”

亨莉埃塔笑了起来。

“哦,不,实际上并不算是完成。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但是与你有关的部分已经完成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大块面部的结构出来了。”

那姑娘缓缓地从平台上走下来。她戴上了眼镜,脸上那种盲目、天真,以及模糊轻信的魅力立刻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放荡而廉价的漂亮。

她走到亨莉埃塔的身边,查看着粘土模型。

“噢。”她怀疑地说,声音中充满了失望,“不太像我啊,是不是?”

亨莉埃塔微笑着。

“哦,是不像,这不是一座肖像。”

实际上,几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只有眼睛的结构——脸颊骨的线条——在亨莉埃塔看来这才是“瑙西卡”构想的基本主旨。这不是多丽丝·桑德斯,而是一个茫然得能令人诗兴大发的女孩。她的娇唇微张,就如同多丽丝那样,但那并不是多丽丝的嘴唇。那双唇能够说出另一种语言,表达出多丽丝绝对不具有的思想——

没有一处面部特征是清晰地刻画出来的。这是人们脑海中的瑙西卡,而不是双眼所看到的……

“那么,”桑德斯小姐怀疑地说,“我猜,你再加工一下,它看起来会好一些吧……你真的不再需要我了吗?”

“是的,谢谢你。”亨莉埃塔说(“感谢上帝,我不再需要了!”她的内心深处这样说道),“你简直棒极了。我非常感谢你。”

她老练地打发走了多丽丝,回来煮了一壶黑咖啡。她累极了——几乎精疲力尽,但感到十分愉快——愉快而宁静。

谢天谢地,她想,现在我又能做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她的思绪立刻飘到了约翰身上。

约翰。她想。一阵暖流涌上了她的面颊,心跳突然加快,使她的精神振奋起来。

明天,她想道,我就要去空幻庄园了……我就会见到约翰了……

她安静地坐着,伸开四肢靠躺在长沙发上,喝下那滚烫浓烈的咖啡。她连着喝了三杯,感到活力又在体内奔涌了。

重新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想着,而不是另外那种样子,感觉真好。终于不必再感到坐立不安、悲惨不幸、被渴望驱策而无法自持;终于无须再郁郁寡欢地在街上走来走去,四处寻找,却又因为根本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而感到无比恼火与不耐烦!现在,谢天谢地,只剩下艰苦的工作了——谁又介意艰苦的工作呢?

她放下空杯子,站起身来,重新踱到瑙西卡的身边。她凝视了一会儿,眉心又慢慢地皱了起来。

这不是——这完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