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律师

凯莱布·乔纳森先生住在埃塞克斯。在彬彬有礼地互通了书信之后,波洛接到了一封请柬,盛情邀请他前往赴宴并过夜。这位老绅士毫无疑问是个人物。波洛刚刚打过交道的年轻的乔治·梅休可谓枯燥无味,相比之下,乔纳森先生简直就像是一杯自酿的上等波特酒一样。

他自有一套切入话题的方法,只有到了将近午夜时分,呷着一杯醇香扑鼻的陈年白兰地,乔纳森先生才真正变得随和起来。对于赫尔克里·波洛很客气地没有显露出一丁点要催促他的意思,他以东方文化中的方式表示了感谢。而现在,也正是他不急不忙、最为方便的时候,他很乐意详细谈谈关于克雷尔家族的话题。

“当然了,我们事务所认识克雷尔家族的人已经有好几代了。我认识埃米亚斯·克雷尔和他的父亲理查德·克雷尔,而且我还能记起他的祖父伊诺克·克雷尔。他们都是乡绅,更多时间是在想马的事情而不是人。他们喜欢骑着马跨越障碍,喜欢女人,却和思想这玩意儿不沾边。他们根本不相信什么思想。而理查德·克雷尔的妻子却有着满脑子的思想,比见识还多。她富有诗意又精通音律,你知道吗,她还会弹竖琴呢。她身体不好,弱不禁风,坐在沙发上的样子看上去楚楚可怜。她是金斯利[1]的崇拜者,这也是她给儿子取名叫埃米亚斯的原因。孩子的父亲对这个名字嗤之以鼻,但最终还是让步了。

“埃米亚斯·克雷尔身上糅合了父母双方的特点,这让他因此而受益。他从体弱多病的母亲那里继承了艺术天分,而他父亲那种活力和冷酷无情的自我主义也传给了他。所有克雷尔家族的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他们从来只为自己着想,不会替别人考虑。”

老人的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用敏锐的目光瞥了波洛一眼。

“如果我说错了你可以纠正我,波洛先生,但我认为你感兴趣的是人的性格特点,可以这么说吗?”

波洛回答道:“对我来说,所有案件中最让我感兴趣的就是这个。”

“我能够想象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你是要深入到罪犯内心的。多么有意思,多么吸引人啊。当然啦,我们事务所从来没有承担过刑事案件的辩护,所以就算我们有兴趣,恐怕也难以胜任克雷尔太太这件案子,而梅休家族事务所却是再合适不过了。他们把案子交给德普利奇,简单介绍了情况,并没有添油加醋。他的要价很高,当然喽,他也极具表演才能!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卡罗琳根本就不配合他,不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她可不是个会演戏的人。”

“那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波洛问道,“这是我现在最急于知道的。”

“对啊,对啊,当然了。她怎么就会做出那种事来呢?这是真正至关重要的问题。你知道吗,我在她结婚前就认识她。她本名叫卡罗琳·斯波尔丁,是个性情乖戾、怏怏不乐,却又充满活力的姑娘。她母亲早年寡居,卡罗琳很爱她的母亲。后来她母亲再嫁,又生了一个孩子。是啊,是啊,她自然是非常伤心,非常痛苦的。都是年轻女孩儿那种强烈的嫉妒心在作祟啊。”

“她很嫉妒?”

“非常强烈。还曾经发生过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呢。可怜了那个孩子,她在事后也极度自责。但波洛先生你也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那一刻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个只有在成熟以后才能够慢慢学会。”

波洛说:“出了什么事?”

“她打了那孩子,朝那个婴儿扔了个镇纸。那孩子有一只眼睛没了视力,而且永久地破了相。”

乔纳森先生叹了口气。他说道:“你应该能想象得到,在审讯过程中,针对这件事的一个简单问题就能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他说着摇摇头。“这给人留下一种印象,卡罗琳·克雷尔是个脾气暴烈、难以控制的女人。其实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卡罗琳·斯波尔丁经常来奥尔德伯里庄园小住。她马骑得很好,而且很热心。理查德·克雷尔很喜欢她。她服侍克雷尔太太,动作又熟练又轻柔,结果克雷尔太太也喜欢她。这姑娘在家的时候并不开心,但在奥尔德伯里的时候却很快乐。埃米亚斯的妹妹黛安娜·克雷尔跟她成了朋友。紧邻的那个庄园里的菲利普和梅瑞迪斯·布莱克兄弟俩也经常到奥尔德伯里来。菲利普从来就是个招人讨厌的一心向钱看的小畜生。我不得不承认我一直都很讨厌他。但据传他能说会道、巧舌如簧,而且还因为对朋友很讲义气而享有很好的口碑。梅瑞迪斯则是那种我们这一代通常认为性格软弱、多愁善感、总爱无病呻吟的人。喜欢植物啊、蝴蝶啊,观察鸟兽之类的。如今他们管这个叫作研究自然。唉,所有这些年轻人都让他们的父母大失所望。父辈就希望他们每天打打猎钓钓鱼什么的,可没有一个人走上这条路。梅瑞迪斯更喜欢观察小鸟小动物而不是去捕猎;菲利普不愿意待在乡下,他喜欢城里的生活,最终去做了赚钱的生意;黛安娜嫁人了,但对方压根儿不是个绅士,只是个战时的临时官员。而埃米亚斯,强壮、英俊、充满阳刚之气的埃米亚斯,干点儿什么不好,偏偏当了个画家。依我看,理查德·克雷尔就是受不了这个打击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