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玻璃心穷人

  去面试的那天我化了淡妆,穿了一件在Zara(飒拉)打折时买的黑色小西服外套,下面配一条黑色铅笔裤,走简单干练的风格。

  为了给面试官留下一个好印象,我特意注重了细节的搭配——鞋子我穿的是平时很少穿的那双Tory Burch(汤丽柏琦)的平底芭蕾舞鞋。

  邵清羽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很满意:“你看你稍微弄一下多好看啊,平时也应该好好打扮呀。”

  说着,她目光落到了我脚上:“哇!你这双跟新的似的,我那双早就不能穿了。”

  我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不炫富你会死啊。”

  其实我知道她没这个意思,说者无意,是我听者多心。

  这双鞋是以前我们一起去买的。

  那时候我住在安置小区里,有一天邵清羽去找我玩,上楼梯的时候高跟鞋后跟断了,大小姐一进门就狂抱怨:“这个乡下楼梯,差点摔死我了。”

  她那段时间的口头禅是“乡下”,乱扔垃圾的人,是“乡下人”,乱超车的车是“乡下车”,制冷效果不好的空调是“乡下空调”,没有Chanel的商场当然也就是“乡下百货”。

  我一直深深地觉得,迟早有一天,会有一个“乡下暴徒”来终结她的嚣张。

  那时在我家蹭完饭之后,她要去找蒋毅看电影,临走时蹲在我的简易鞋架前看了又看,然后说:“没一双能穿的。”

  我当时背对着她在收拾桌子,听到这句话,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我手里抓着抹布一动没动。

  我们的脚尺码一样,所以她的意思并不是我的鞋在大小上不适合她,而是——档次。

  虽然是最要好的朋友,但是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当时邵清羽那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嫌弃,更无法忘记在那一刻我自尊心所受到的伤害。

  有什么是比做一个穷人更可悲的吗?让我告诉你,有,那就是做一个玻璃心的穷人。

  后来我攒了小半年的钱,勇气,和决心,跟邵清羽一起去买了这双鞋,当然,我们付款时的姿态完全不同,她轻快得像是买一盒口香糖,我沉重得像是给自己买墓地。

  再后来,这款鞋子的山寨版遍布大街小巷,在淘宝上花个一两百块钱就能买到一双跟正品毫无区别的仿版,但是每当我穿着它出去,走在路上,我都会在心里咆哮:我的鞋子是正品!是正品!

  算是虚荣吗?我觉得好像只有这样强调它的真伪,才对得起我花出去的那些钱。

  在去新公司的路上,我问邵清羽:“你和蒋毅怎么样了?”

  她的眼睛藏在Gucci的大墨镜后面,我无法猜测出她的眼神是麻木还是悲伤,过了两个路口,她才回答我的问题:“彻底断了。”

  我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个路口,邵清羽忽然说:“什么事都有个气数,我和蒋毅,缘分尽了。”

  在我们十几岁的时候,校园里流行的期刊读物上登得最多的就是心灵鸡汤,励志故事。

  我想,可能每一个童年时遭受过压抑和创伤的小孩都天真地相信过,那些苦痛都不过是生命的养分,青春过后会就开出芬芳而强壮有力的花朵。

  可是等我们从小孩长成大人了,青春一词都成了明日黄花时,我们才发现那些故事真的不过只是故事罢了。真正的命运是一条湍急的河流,人在其中,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渺小石子。

  你以为不会离散的那些,终究还是离散了;你以为能够紧握在手中的那些,原来只是过眼云烟。

  我想憋出一两句话来安慰她。

  我可以走文艺路线说,毕竟曾经爱过,也不枉这么多年光阴。

  我可以走豪放路线说,不就是个男人嘛,你肯定会找到比蒋毅好一百倍的。

  我还可以走心灵鸡汤路线,用人生导师的口吻说,你只是失去了一个不忠于你的人,而他失去的却是一生中最珍贵的感情。

  但最终,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知道再精心雕饰的措辞,对于邵清羽来说都是隔靴搔痒,根本起不到一点安慰的作用。

  她反而自嘲般宽慰自己说:“没关系,我妈去世我都活下来了,没理由分个手我就要去死。”

  新公司位于S城最繁华的区域,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车就在锦绣大厦门口停下来了。邵清羽摘下墨镜很干脆地对我说:“B座23楼,你上去就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