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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然后才意识到他看不到。“是的,非常值得,还是那句话,多谢了。我得继续工作了。这会儿我都有些困了,想在没精神之前把这些卷宗看完。”

“好吧,我就不打扰了。如果明天你有时间,给我来个电话,跟我说说你那边的进展。”

“我不确定这是个好主意,迈克尔。我觉得咱们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好吧,你说了算。不管怎样,我猜我最后总能在报纸上读到所有的故事。你有截稿时限吗?”

“没有。编辑还没跟我提过截稿的事。”

“那你可真是碰上了个好编辑。总之,继续干吧。狩猎愉快。”

我很快又回到诗篇辞章的怀抱。诗人已经死了一百五十年,但仍从坟墓中伸出手攫住了我。爱伦·坡是营造气氛、掌控节奏的大师,作品中的气氛是如此阴郁,节奏常常近乎癫狂。我觉得这些阴郁癫狂的诗句恰如其分地映照出我的生活。“我孑然独居,在一个呻吟不已的世界里,”爱伦·坡这样写道,“我的灵魂是一潭死水,潮来不惊。”至少在这一刻,这些极具穿透力的诗句是如此贴合我。

我继续读下去,当读到那首《湖》时,已经完全沉浸到了诗人的愁思与忧伤中。

可是当夜色脱下了她的幕纱, 罩住了那湖,笼住了海角天涯, 神秘的风啊,从我耳边拂过, 呢喃低低,如美妙的乐章—— 然而——就在这时,我猛然惊醒, 被这片孤湖的恐怖攫住。

爱伦·坡捕获了我深藏心底的恐惧,唤醒了我记忆深处断断续续的回忆——那是我的梦魇。他穿越了一个半世纪,伸出一根冰冷的手指,插入了我的胸膛。

死亡就在这带毒的涟漪里, 而那暗涌的漩涡,恰是方合身的坟茔。

等我读完最后一首诗,已经是凌晨三点,但我在这些诗篇中只找到了一处和死去的警探遗言相符的诗,就是卷宗里记录的那位来自达拉斯的警探加兰·佩特里的遗言——“何其不幸,我知道,我的力量已被侵夺”,这句话引自爱伦·坡的《致安妮》。

我没有在爱伦·坡的诗篇里找到任何诗句能够跟萨拉索塔县警探贝尔特伦的遗言匹配。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疲倦了,以至于遗漏了这句诗;但转念一想,虽然读到这么晚,但我读得非常仔细,不可能遗漏,答案就是确实不匹配。“主啊,救赎我可怜的灵魂。”这句话并未出现在爱伦·坡的诗作里。现在我认为,这的确是一位自杀者最后真实的祈祷词。我从名单上划掉了贝尔特伦的名字。之前我还认为这遗言的遣词造句不像是出自警察之口,现在看来我错了——这满含痛苦的词句的确是他自己的话。

我强撑着精神抵抗睡意,继续研究笔记,越看越觉得,巴尔的摩的麦卡弗蒂案与芝加哥的布鲁克斯案实在太相似了,绝不可忽视。现在我知道明天我该干什么了——我得前往巴尔的摩寻找更多线索。

那晚,我又做了那个梦。那是我一生中唯一挥之不去、一遍又一遍萦绕心头的梦魇。像之前无数个梦中场景一样,我在一片浩瀚冰封的湖面上穿行,脚踏着冰层,冰层下是蓝黑色的深渊。我迷失了方向,只觉四野茫茫不知通向何处,眼前只有一片无尽的白,刺目的冰冷灼烧着我的心。我垂下头,继续在冰面上行走,忽然听到了一个女孩呼救的喊声。我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四下看看,却看不到女孩,于是我转身继续往前走。一步,两步,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破冰而出,紧紧攫住了我。它抓着我,向那个不断变大的窟窿拖去。它是要把我拖下去,还是想借着我把自己拖上来?我不知道。这个梦我已经做了无数次,但这个问题始终没弄明白。

我能看到的只有那只手和那条从蓝黑色的水中伸出来的纤细胳膊。我知道那只手意味着死亡。这时我醒了。

房间的灯和电视仍然开着。我坐起来,环顾四周,一时陷入茫然,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哪里、我在做什么。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那梦魇留下的战栗逐渐散去,我才起身下床。我轻轻关了电视,走到房间的小酒柜前,撕开封条,打开柜门。我选了一瓶苦杏酒,没拿杯子,直接就着瓶口小口抿着。我查看了酒店提供的酒水单短笺,这一小瓶酒六美元。我研究着这份单子和上面高昂的价钱,只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

终于,抿下去的酒开始让我暖和起来。我在床上坐下,看了看表,还有一刻钟就到五点了。我需要重新躺下,我需要睡眠。我钻进被子里,从床头柜上拿过那本文集,翻到《湖》那一页,重新读起来。我的目光久久在那两行诗句上徘徊。

死亡就在这带毒的涟漪里, 而那暗涌的漩涡,恰是方合身的坟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