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3页)

然而紧随这种揭示,失望感几乎立刻接踵而来,他因此变得更加困惑。忽然向他揭示其存在的音乐奇异地无法令他满足。就仿佛在一个戏剧性的转折瞬间里,他理解音乐的能力突然增强,远远超过音乐有可能满足它的程度。

他侧耳倾听,想找到音乐的不足之处究竟是什么。他觉得音乐就像不能飞的鸟儿,甚至不知道它失去了什么能力。它走得很稳当,但它在应该翱翔时行走,在应该猛扑时行走,在应该爬升、侧身、俯冲时行走,在应该因急速回旋而陶醉时行走。它甚至从不仰望天空。

他仰望天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只是在傻乎乎地盯着天花板看。他摇摇头,发现那一刻的知觉已经退却,这会儿只觉得有点恶心和眩晕。那一刻的知觉并没有彻底消失,但缩进他的内心深处,他无法触及的深处。

音乐还在播放。一种颇为动听的怡人背景噪音,不再能够撩动他的心弦。

他需要理清头绪,搞清楚自己刚刚体验了什么,一个念头在脑海深处闪现,告诉他也许能在哪儿找到头绪。他恼火地踢开这个念头,但它再次跳出来,而且闪个不停,直到他最终听从它,动了起来。

他从写字台底下拉出一个大号铁皮废纸篓。他禁止清洁工进来打扫卫生,因此废纸篓很久没倒过。他拨开从烟灰缸倒进来的垃圾,在一堆碎纸里发现了他在找的东西。

他用冷酷的决心克制住厌恶,把厌憎之物的碎片在桌上移来移去,笨手笨脚地用透明胶带将它们粘起来——透明胶带动不动就卷起来,把不应该在一起的碎片粘在一起,把碎片和他粗短的手指粘在一起然后又粘在桌面上——直到一本马马虎虎重新装配成形的《洞察》摆在他面前。可恶的畜生A.K.罗斯编辑的一期刊物。

太恶心了。

他翻动黏糊糊的沉重纸页,动作就像在挑炸鸡块。哪儿也找不到琼·萨瑟兰或玛丽莲·霍恩的素描像。也没有科克街那些重量级艺术品交易商的小传,一个都没有。

罗塞蒂作品的系列文章:停止刊登。

“温室闲谈”:停止刊登。

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终于找到要找的文章。

《音乐与分形景观》,理查德·麦克杜夫。

他跳过开头几段导言,从后面读起来:

数学分析与电脑建模向我们揭示了我们在自然界遇到的物体形状和生成过程——植物如何生长,山峦如何侵蚀,河流如何流淌,雪花和岛屿如何成形,光如何在表面反射,牛奶如何随着搅拌在咖啡中展开和融合,笑声如何在人群中传播——所有这些东西,尽管看似奇妙而复杂,却能通过数学运算的交互作用来进行描述,这些运算因其简洁而显得更加奇妙。

看似随机的形状事实上是数字遵从简单规则的复杂变位网络的产物。我们往往认为“自然”一词代表着“无结构”,它描述的物体形状和生成过程看起来复杂得难以理解,我们的意识因而无法感知它们背后的自然法则有多么简单。

数字能够描述一切。

说来奇怪,比起第一次读到时随便扫视的那几眼,迈克尔觉得这个想法没那么讨厌了。

他读了下去,精神越来越集中。

然而我们知道,意识可以理解这些事物所有的复杂性和简单性。一个球在空中飞过,抛掷的力度和方向、重力的作用、球必须消耗能量去克服的空气摩擦力、球表面周围空气的扰动、球转动的速度和方向都会对球的飞行产生影响。

让你的意识去计算3×4×5或许会有困难,但它可以用快得令人震惊的速度做微积分运算和与其相关的各种计算,使得你能接住飞来的球。

人们称之为“本能”,只是给这个现象起了个名字,却没有解释任何东西。

人类在表达对这些自然复杂性的理解时,我认为最接近的手法就在音乐之中。音乐是最抽象的艺术,除了其存在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和目的。

一段音乐的每一个方面都能用数字进行描述。从整部交响乐中乐章的组织,到构成旋律与和弦的音调与节奏的模式,从塑造一场演出的动力学,到音符本身的音色及其和声,以及它们随时间变化的方式,简而言之,将一个人吹短笛之声和另一个人敲鼓之声区分开的所有声学因素——所有这些都能通过数字的模式及其层级关系进行表达。

就本人的经验而言,数字不同层级之模式的关系越内在——无论这些关系有多么复杂和微妙——音乐就会显得越令人满足和……怎么说呢……完整。

事实上,这些关系越微妙和复杂,意识就越难以掌控它们,意识中的本能部分——在此我指的是你意识中的某个部分,它能以快得令人震惊的速度做微积分运算,把你的手送到合适的位置上,接住飞来的球——就越是沉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