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冢 むかし塚

谈谈我记得的事。

一栋有些歪斜的木造公寓。

不知是脏污还是被晒得褪色,墙板泛黑,外观变成暗淡的焦褐色,建在坡道底下的尽头处。那是面对大马路的角地,地点不错,但没人长住。多半是季节工之类的短期房客,不断有胡子脸、面容肮脏的中年男子来了又走。或许是某处工棚的宿舍。

由于住户更迭频繁,往往不和邻居打交道,街坊敬而远之。

不,纯粹是印象,不记得有人警告我别靠近那栋建筑,或留意那栋公寓的居民。

从我家不管去哪里,都会经过那栋公寓。周遭多是住宅、自营商店、银行宿舍,环境并不差,只是氛围有些不同。

那不过是小孩子的感觉,可能根本没有任何不对劲。

当时我念小学一年级。

由于个性内向,体质虚弱,我不常在户外游玩,也没上幼儿园,但不是生病。在懵懵懂懂的状况下被丢进学校,内心非常不安。

跟现在不一样,当时没有“拒绝上学”一词,上学是天经地义。

比起讨厌,更接近害怕。

虽然不觉得麻烦,我仍十分畏缩。

我不曾受欺负,亦不曾感到快乐。

营养午餐我吃得很慢,每次都得留下。新生下午没课,用完营养午餐就放学,条件是必须全部吃光。我并不挑食,纯粹是没办法狼吞虎咽。

老师不会生气,总叮嘱“不能剩下,要吃干净”,耐性十足地等我。虽然温柔,却挺烦人。

起初,包括我在内,吃太慢被留下的有数人,渐渐少一个、两个,转眼人数骤减。与其说是速度变快,不如说是抓到诀窍吧。不管过多久,我依然不得要领。

两周后,留下的只剩两个人。

除了我,还有一个叫良子的女孩。

良子……大概是这个名字。

不记得姓氏。

良子留着娃娃头,眼睛和嘴巴都很小,塌鼻子,脸像个红豆面包。

昭和中期的小孩与现今不同,看起来总有些穷酸。我的外貌自然不免俗,一脸寒酸。不过大伙儿都一样,所以不怎么在意,但回想起来,我觉得丢脸极了。

在这群穷酸小孩中,良子的穿着格外穷酸。

记忆中是这样的。

刚入学时,我没交到称得上“朋友”的朋友,自然无法融入班上。我甚至不敢向女同学搭话,根本不记得班上女生的脸和名字。对于良子,只觉得她是脏脏的女孩。

有几天,我们一起留下。

“你们好像女儿节摆饰的娃娃。”老师这么说过,我印象深刻。

有点讨厌。不是害羞,而是真心讨厌。

入学一个月后,我终于能在规定时间内吃完营养午餐。

良子比我早,还是我较快,我不记得。当时的营养午餐菜色,包括吃些什么、好不好吃、味道和口感,我印象全无,仅仅残留克服试练般的心情。

接近学期尾声,我总算融入班级,在暑假前交到几个要好的朋友。

虽然记住同学的脸和名字,如今已想不起每个人。记得的主要是男同学,关于女同学的记忆模糊。

除了常出风头的几个女同学,我毫不关心。当时男女生鲜少一起玩,没必要记住。

放学后,我们会热烈讨论动画。

我没看过原作,听朋友评价漫画比动画有趣,便非常想看。谈笑过后,我和朋友道别,随即发现良子在后面。

原来她家就在附近。

她一身不起眼的打扮,顶着红豆面包般的圆脸。

既没互相打招呼,我也没主动叫她,可是,我们自然而然说起话。尽管曾一起留下吃营养午餐,但不曾交谈,我根本不晓得事情是怎么发展的。

“我有那本漫画。”良子表示。

她可能早就加入我和朋友的对话,只是我没发现。

“要借给你吗?”良子问。

我十分想看,于是回答“借给我、借给我”。

在大马路走一小段,来到我回家的坡道入口。良子停下脚步,说“我家在这边”。她应该是这么说的。

是那栋歪斜的公寓。

应该没错。

隔天,我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由于没别的交集,我没和良子说话,良子也没来找我。

直到第一学期的休业式,我才想起这件类似约定的事。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不晓得是基于怎样的契机。

放学后,我喊住良子。

“你不是要借给我漫画吗?”

良子一愣,回答“漫画在朋友那边,还不能借给你”。我无法明确忆起她的脸,却莫名记得她的表情。

啊,她在骗人。

我的家境并不富裕,房子是租的,又小又脏。但小学生的我,仍觉得比那栋公寓好一些。实际上,这样的认知也是对的吧。

所以,连我都买不起的漫画,良子不可能拥有。她在吹嘘,我没戳破。那是个小谎言,揭穿对彼此都没好处。我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回家,当天就把漫画的事抛到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