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肯漩涡沉浮记(第4/7页)

“要描述当时那场飓风可真是痴心妄想。整个挪威最老的水手也不曾有过那种经历。我们趁那飓风完全刮来之前赶紧收起了风帆;可第一阵风头就把我们的两根桅杆都刮倒在船外,仿佛它们早就被锯断了似的。主桅把我弟弟也带进了海里,因为他为安全起见把自己绑在了桅杆上。

“我们的船是海上航行的船只中最轻巧的一种。它有一层十分平滑的甲板,只在靠近船头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舱口,而我们一直习惯于在驶越大漩涡之前钉上扣板将其密封,以防止汹涌的海水灌入。要不是采取了那样的措施,恐怕我们早就沉到了海底,因为有一阵子我们完全被埋在水下。我说不上我哥哥是如何逃过那灭顶之灾的,因为我根本没机会去弄明白。至于我自己,当时我一放下前帆就趴倒在甲板,用双脚紧紧抵住船头狭窄的舷边,双手则死死抓住前桅杆下一个环端螺栓。我那样做仅仅是由于本能的驱使,那毫无疑问也是我当时最好的选择,因为我慌得没工夫细想。

“正如我刚才所说,有一阵子我们完全被埋在水下,其间我一直屏住呼吸,并紧紧抓住那个螺栓。待我实在不能再坚持时我才跪起身来,但抓螺栓的手一点也没放松,因此我保持了神志清醒。接着我们的小船晃了一阵,就像狗从水中出来时晃动身子,这样多少总算从水下钻出了水面。我正试图驱散刚向我袭来的一阵恍惚,以便定下神来考虑对策,这时我觉得有人抓住了我一条胳臂。那是我哥哥,我高兴得心里直跳,因为我刚才以为他肯定已掉下船去,可我的高兴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恐惧,因为他把嘴凑近我的耳朵,惊恐地喊叫出了那个名字:‘莫斯肯漩涡!’

“没有人会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我浑身上下直打哆嗦,就像发一场最厉害的疟疾。我清楚他嚷出的那个名称所包含的意义,我知道他想让我明白的是什么。随着那阵驱赶我们的狂风,小船正飞速驶向莫斯肯漩涡,我们已毫无希望得到拯救!

“你知道我们每次穿过这漩涡的主水道,总是远远地从漩涡北边绕一个大圈,即便在最好的天气也不例外,然后还得小心翼翼地等待平潮,可现在我们却直端端地被驱向那大漩涡本身,并且是在那样的一场飓风之中!‘自然,’我暗想,‘我们到达漩涡时会正赶上平潮。这样我们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但紧接着我就诅咒自己是个十足的白痴,居然会想到从大漩涡生还的希望。我知道得非常清楚,就算我们是一条比有90门大炮的战列舰还大十倍的船,这一次也是在劫难逃。

“这时风暴的头一阵狂怒已经减弱,或者是因为我们顺风行驶而觉得它不如刚才凶狂,但不管怎样,刚才被狂风镇服、压平、只翻涌着泡沫的海面现在卷起了一排排山一样的巨浪。天上也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虽说周围仍然是一片漆黑,可当顶却骤然裂开一个圆孔,露出一圈晴朗的天空,我所见过的最清澈明朗的天空,呈一种深沉而晶莹的湛蓝。透过那孔蓝天涌出一轮圆月,圆月闪射着一种我从不知月亮有过的光华。月光把我们周围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可是,天哪,它照亮的是一番什么景象!

“我当时试了一两次要同我哥哥说话,可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震耳欲聋的喧嚣声越来越猛,我对着他的耳朵扯开嗓门喊叫也没法使他听到我的声音。不一会儿他朝我摇了摇头。面如死灰地竖起一根手指,仿佛是说‘听!’。

“开始我还弄不懂他的意思,但紧接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倏然掠过脑际。我从表袋里掏出怀表。指针没有走动。我借着月光看了一眼表面,不禁哇地一下哭出声来,随之把怀表扔进了大海。表在七点钟时就已经停走!我们已经错过了平潮期,此时的大漩涡正在狂怒之中!

“当一条建造精良、结构匀称,且载货不多的船顺风而行之时,被强风掀起的海浪似乎总是从它的船底一滑而过,这对不懂航海的人来说显得非常奇怪,可用海上的行话来说,那就叫骑浪。对啦,在此之前我们就一直骑浪而行;但不久一个巨大的浪头紧紧贴住了我们的船底,并随着它的涌起把我们托了起来,向上,向上,仿佛把我们托到了空中。我真不敢相信浪头能涌得那么高。然后伴随着一顿、一滑、一坠,我们的船又猛然往下跌落,跌得我头晕眼花,直感恶心,就像是在梦中从山顶上往下坠落。但当我们被托起之时,我趁机朝四下扫了一眼,而那一眼就完全足够了。我一眼就看清了我们的准确位置。莫斯肯大漩涡就在我们正前方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处,但它已不像平日所见的莫斯肯涡流,而像你刚才所见到的水车沟一样的漩涡。如果我当时不知道我们身在何处,不知道我们正面临什么,那我一定完全认不出那地方。事实上那一眼吓得我当即闭上了眼睛,上下眼皮像抽筋似的自己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