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蛛案

雪留满地半融冰,月照一窗枯枝影。

迟印恒将乱蓬蓬的头发细细梳理了一番,脱下破旧的青布长衫,换了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忽听“叮”的一声轻响,一枚珐琅胸章轻轻碰在胸前口袋的铜扣上,迟印恒眉头一皱,苦笑一声道:“说来我也不配为人师表。”说着摘下胸章,轻轻放在在窗下书桌一角的小木盒里,又划了一根火柴,点起三支细香,默默走到神案前。

神案布置得简单精巧,拳头大小的马槽形铜香炉里积了半炉细细的香灰,两只白瓷碟子,盛着鲜亮的水果蜜饯和翘着酥皮的小点心,碟子旁边摆着一个半寸来厚的日记本,封皮上别着一支半旧的法国钢笔。案上没有神佛仙圣,只供着一张黑白五寸相片,相片里是一个身穿学生装的短发少女,双目含笑,轻咬下唇,纤纤瘦瘦的身子倚着一棵丁香树,伸手撩起一簇新苞,兰瓣般翘起的手指上停着一只矫健气派的大鹦鹉。

迟印恒一手颤悠悠捏着香,一手推了推玳瑁框眼镜,喃喃道:“云善,云善,一年了,你这本日记藏得……可真够严实。”说着望了望照片,神色似是有些恍惚,“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绝对不像外面传的那样……”迟印恒目光蓦地凶狠起来,咬牙切齿道,“你放心,爸爸都已经准备好了,过不多久,爸爸会亲手掐死那个小贱人,为你报仇雪恨……”

“然后呢?你再为那个‘小贱人’偿命?值吗?”窗外传来一声轻笑。

迟印恒大惊,猛地一回头,只见一只修长的手掌推开了窗户,一个脸蛋冻得通红的大眼睛少年一欠身坐在窗台上,眯着眼笑道:“你说的‘小贱人’是住在福寿坊的阎惜媚吧,我记得杀死迟云善的不是她,她只是诱骗迟云善做了自己的替死鬼。”

“你是谁?”迟印恒心里一阵慌乱,瞪着眼低吼道。

少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阎惜媚白天是个‘品学兼优’的女学生,相貌标致,交友广泛,喜欢摄影、骑马、打网球,可到了晚上,这个‘富家小姐’就摇身一变,成了白柳街的陪酒女,放荡张狂、恣……那个,恣什么来着……哦对了,恣行无忌。去年冬天,她在登山摄影时无意中发现几个阔少和黑虎帮交易神仙粉,便偷偷拍了照片,用一封匿名信讹了不下二十大洋。这个鬼丫头收钱的法子也够绝的,让对方每个礼拜天一早把钱放在教堂的某个座位底下,她在远处看着放钱的人离开后,才会偷偷进去把钱取走,教堂里人来人往,那些守在远处路口的公子哥儿根本不知道他们的钱在哪位进出教堂的小姐的包里。聪明人啊,洋教堂是最恨鬼神的市长大人都不敢碰的地方,几个纨绔子弟,哪敢在这附近撒野。

“阎惜媚拍了不下二十张照片,可对方每交一回钱,只能得到一张底片,一来二去,这帮愣头青公子哥儿终于毛了。阎惜媚在陪酒时打听到其中一位少爷托人买了十字弩,便知道大事不好,想收手不干,又怕对方不肯放过自己,终于想出个恶毒的法子,和对方在电话里约定了下一次交易,这回她把交易地点改成了寂静偏僻的双月桥,时间也改成了晚上九点半,金额更是提高了十几倍。那天晚自习前,阎惜媚假称家中有事,故作扭捏地把一个密封好的信封交给同班同学迟云善,请她把这封‘信’拿去双月桥,交给一个‘外校男生’。迟云善单纯善良——你教育得不错——见阎惜媚一副面红耳赤的样子,还以为信封里是情书之类的东西,双月桥又离她家文苑街不远,便一口答应下来,却不知当晚等在桥上的是索命的阎王。那天晚自习后,迟云善拿着信封来到双月桥,却发现桥上空无一人……”

“住口……你给我住口……别说了,求你别说了……”迟印恒牙关打颤,双眼赤红。

少年望着迟印恒,轻轻叹了口气:“阎惜媚的如意算盘打得精,那些躲在双月桥旁树丛里的恶少用弩箭射死迟云善,捡走了装着底片的信封,便想当然地认为事情已经了结了,可第二天下午,阎惜媚拿着剩下的所有底片去报案,谎称是受同学迟云善之托保管的,在得知迟云善遇害的消息后,她心里害怕,只好拿着底片找到巡捕房,希望能借此抓到凶手。有了这些照片,不出一天,巡捕便将那几个恶少抓捕归案,阎惜媚还因此受到褒奖。可她万没想到,迟云善有写日记的习惯,那天晚自习时,提前做完了所有功课的迟云善写了一篇日记,把阎惜媚找她递信的事也记了下来,这本被她藏在校内私人储物柜中词典里的日记,终于在您整理遗物时被发现。”

迟印恒捶胸顿足,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少年跳下窗台道:“迟先生,我能帮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