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个约定(第5/6页)

“陆劲……”她轻声叫他。

他转过身,看着她,又笑了笑。

“快点睡!”他催道。

“你过来。”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如果你妈知道你有了宝宝,一定会很高兴。”她道。

他没回答。他们还能有孩子吗?他很怀疑。

她看出了他的心思,伸出左臂搂住了他。“我们会有宝宝的,陆劲,我们很快就会有。以后我们带着宝宝去给你妈妈扫墓吧?”她在他耳边呢哝。

他没说话,只是把头靠在她的怀里,她的体温慢慢包围了他,他仿佛又看见了母亲的脸,多年来,她总是搬着小木椅坐在家门口等他,现在,她终于不用再等了,她再也没什么可等的了,她不必再考虑怎么筹措他的学费,不必再考虑他回家后给他做什么菜,更不必再为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而烦恼,现在,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有时候他想,假如母亲从来没生过他,对他们两人来说,会不会都是一件好事?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他正伸展四肢泡在浴缸里。

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他喜欢把自己浸泡在整缸的清水里。他喜欢倾听水流进入他耳膜的咕咕声,喜欢那种短暂的窒息感,更喜欢那种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的宁静和放松。

他觉得一天中,只有那水下的几十秒,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他痛恨这个世界,痛恨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的自己,而只有当他赤身裸体地躺在水里时,他才能找回那个如同新生儿一般单纯的自己。所以,与其说,他是在享受洗澡的乐趣,倒不如说,他是在通过水流隔断他跟现实世界的联系。他不想听见人世间的噪音,也不想看见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植物、物体或者人。他只想在水里寻找自己,那个失踪很多年的,会笑着唱歌的自己。

水流声常常会把他的思绪不知不觉带向远方,飘向他从小生长的小镇,慢慢的,他耳边听到的不再是水声,而是一个女人咿咿呀呀的歌声,“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坐在歌厅的角落里听她唱歌。她是歌厅最美的女人,有着一头长长的黑卷发,化妆师替她做了一个复古的造型,她看起来就像月份牌上那些婉约动人的旧时代女人,每个人都叫她小邓丽君,每个人都向她微笑,每个人走进歌厅都是为了看她。那一次,还有人将一张钞票扔上台,她穿着旗袍一扭身假装没看见那张钞票,继续唱: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喝完了这杯,再进点小菜, 人生难得几回醉……”

等她唱完最后一句,她假装弯腰行礼,顺手捡起了那张钞票。一个男人冲了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信封……

有时他想,假如那一年,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会不会现在还在那里唱歌?

嘀铃铃。嘀铃铃,手机就在浴缸旁边响个不停。

他慢慢浮出水面,透了口气,一边接了手机。

“喂。”

“你刚刚到哪儿去了?我打了你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对方气急败坏。他眼前浮现一个老年男人的脖子,松垂的皮肤,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和一颗黑痣,真奇怪,看他当年的照片可说是玉树临风,想不到上了年纪就成了这副猥琐样。

“手机,我刚刚开。”他静静地说。

“你刚刚去哪里了?事情办得怎么样?”对方稍稍缓和了一下口气。

“岳程没死。”

“什么?!”对方大怒,但提高的嗓门随即就低了下来,显然,他是怕被别人听见,“你跟我说万无一失的!”

“来了一个高手。这始料不及。”他冷冷地说。

“那辆车呢?”老土焦急地问。

“有个侏儒开车去了郊区。他把车烧了。”

“侏儒?”

“他是帮手之一。”

“那他现在……”

他没回答。可是他想,答案应该是不言自明的。

“那现在怎么办?”老头又问。

“岳程被送到了C区的慈心医院。只要知道他在哪儿,事情就好办了。”他冷冷地说,目光扫向角落,那里有一个手提箱,里面放着急需处理的“物品”。

“你觉得这东西还在他身上?”

“就在他身上,我亲眼看见的,后来他没去过别的地方,直接去了监狱。”他问道。

“你得抓紧。”对方急迫地说,“如果这东西公开的话,我就完了。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

他冷笑。

“我明白了。”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心想,老东西,我要的可不止这些,“你还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小心点。”对方絮絮叨叨起来,“现在警方一定加强了对他的保护,你去医院的话,一定有不少人盯着,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