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协助调查 第三章

迈尔斯·基纳斯顿担任病理学咨询顾问的那家医院多年来都需要一个新的验尸房,但是为活着的病人提供更多病房要比给死人找地方更为优先。基纳斯顿嘟囔、埋怨着,但是达格利什觉得他并不是真的在意。他有所需的一切器材,现在的这间验尸房宽敞、空荡,是他熟悉的领域,就像穿着旧睡衣在家里一样舒适。他并不是真心想被赶到一个更大、更远、更没有人味儿的地方,偶尔发出的抱怨也不过是习惯性的发声,只为了提醒医疗委员会,法医病理学部门依然存在于世。

但是总还是不免有些麻烦。达格利什和他的警察同事们来这里,主要是出于兴趣而非需要,但是那些名义上的警官,指纹鉴识人员,带着信封、瓶瓶罐罐还有各类试管来的犯罪现场调查人员经常占据不必要的空间。基纳斯顿的秘书是个丰满的中年女子,像任何一个女性组织的主席那样欢快且高效,她穿着开襟衫、连衣裙和花呢外套,整个身子挤在角落里,脚边有一个鼓鼓的袋子。达格利什总是觉得她会取出毛线来织毛衣。基纳斯顿从来都不喜欢使用录音机,时不时地就会转向她,断断续续地低声告诉她他的一些发现,而她似乎也都能听明白。他工作的时候总要放音乐,经常都是巴洛克,有的时候也会放弦乐四重奏、莫扎特、维瓦尔第、海顿。这天下午达格利什马上听出了他放的曲子——因为他自己也收藏了:内维尔·马里纳指挥的泰勒曼的G调中提琴协奏曲。达格利什在想,不知道这种极为忧郁的神秘曲调是否为基纳斯顿提供了必要的精神净化,是不是让尸检变得更有仪式感,还是说像房屋油漆工或者其他类似工匠一样,他只是喜欢工作的时候听音乐而已。

达格利什既饶有兴致又有点烦躁地注意到马辛厄姆和凯特一直牢牢地盯着基纳斯顿的双手,那种专注暗示出他们生怕自己一旦移开视线,就会不小心迎上他的目光。他在想,他们怎么可能认为他会在这种时候牵扯进与博洛尼的交情。客观中立已成为他办案时的自然习惯,又因为器官被取出、检查、装瓶和标签的高效以及那种实事求是的态度所进一步强化。他现在的感觉就和做实习生时第一次看解剖的感觉一样:法医沾满鲜血的手套上捧着的那些绳绳带带所呈现出的鲜艳颜色令人吃惊,同时还幼稚地想着这么小的一具身体里居然可以盛得下这么多各种各样的器官。

解剖结束之后,他们在盥洗室洗手,基纳斯顿是因为必须洗手消毒,达格利什则是出于一种自己也难以解释的洁癖。他问道:“死亡时间究竟是什么时候?”

“没有必要对我在现场估算的时间进行更改。最早也就是19点。大概就是19点到21点之间。等分析完了胃里面的残留物,我也许能够把时间范围再缩小一些。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如果博洛尼遭到攻击,他也没有试着去进行自卫。博洛尼手掌上并没有割痕或者擦伤的痕迹,这个你自己就可以看出来。他右手掌心里的血迹来自剃刀,并不是自卫时受了伤。”

达格利什说:“是剃刀上的血还是喉咙处的血?”

“都有可能。手掌上沾的血污比想象中要多。但是这两种情况都不影响对死因的判断。两种情况下,这都是精准的一刀,穿透甲状舌骨韧带,从皮肤到脊椎完全切断。博洛尼非常健康,如果没有人替他把喉咙割断,他完全可以安享晚年。从医学角度来说,哈利·麦克的健康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好。肝脏不是太好,但是还要再过很多年才会出现严重的问题。实验室会把喉组织切片放到显微镜下检测,但我觉得不会有意外惊喜。伤口边缘处没有明显被勒过的痕迹。博洛尼脑后的肿块只在浅表,可能是他倒下的时候碰到的。”

达格利什说:“或者是被推倒的时候。”

“对,或者是被推倒的时候。亚当,你要是想得到更多信息,还得等实验室把血斑的检查结果送出来才行。”

达格利什说:“就算那块血斑不是哈利·麦克的血,你也不确定博洛尼能否跌跌撞撞地走到麦克身边,即使他喉咙上有两道表面伤。”

基纳斯顿说:“我会说这几乎不可能。我不能说这完全不可能。而且我们看到的不是两道表面伤。记得辛普森提到的那个案子吗?自杀的那个男人几乎都要把头割下来了,却依然神志清醒地把随急救车而来的救护人员踢下楼梯。”

“但如果是博洛尼杀死的哈利,他为什么要再回到床上进行自我了断呢?”

“一种自然联想,床、睡眠、死亡。如果他决定死在床上,为什么仅仅因为有必要先结果了哈利就改变自己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