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准男爵之死 第一章

尸体是在9月18日周三上午8点45分,由65岁的艾米莉·沃顿小姐和10岁的达伦·威尔克斯发现的。沃顿小姐至今未婚,隶属伦敦帕丁顿的圣马修教区;达伦自认为不属于任何一个教区,也根本不在意。这对看起来不可能凑在一起的搭档8点30分之前刚离开沃顿小姐位于克劳赫斯特花园的公寓,要步行半英里从大联盟运河去往圣马修教堂。沃顿小姐习惯于每周三和周五到那儿去清理圣母像前花瓶里的残花败叶,清除铜烛台里燃尽的蜡烛头和蜡油,清扫圣母堂里的两排椅子,对那小拨来参加晨间弥撒的人来说,准备这些椅子已经足够了。她会在巴恩斯神父9点20分到来之前准备好一切。

七个月前,在做类似工作时,她第一次遇见达伦。当时他正一个人在纤道上玩耍——如果随意将废弃啤酒罐抛进运河也能称得上是玩耍的话。沃顿小姐停下来向达伦问了句好。也许是因为有个大人既没有发出责备也没有进行盘问,而是向他问好,达伦看起来很吃惊。不管究竟是什么原因,在面无表情地盯了她一会儿后,他就自己粘了上来。起初是慢腾腾地跟在她身后,后来就像流浪的小狗一样围着她转圈,最后干脆小跑着跟在她身边。当他们来到圣马修教堂时,他非常自然地跟着她走了进去,就像他们早上就是一起出门的那样。

在相遇的第一天,沃顿小姐就看出来,他明显从未踏入过教堂,但是从此以后的每一次拜访,他都对教堂的存在表现出一丁点儿好奇。当沃顿小姐忙着做清洁时,他心满意足地进出于圣器收藏室和钟楼;当她在圣母雕像下费力整理花瓶里顽强生存的六枝带叶水仙花时,他也在旁边挑剔地看着;当沃顿小姐频繁地屈膝跪拜时,他也表现出了作为小孩的漠不关心,明显是把这种突如其来的屈膝礼当作又一种大人们特有的古怪的行为。

但无论第二周还是第三周,她都在纤道上遇到了他。第三次相遇之后,他不请自来,和她一起走回了家,还和她一起吃了罐装西红柿汤和炸鱼条。这一顿饭就好像仪式性的圣餐,确立了将这两个人联结在一起的那种奇特而不言而喻的互相依赖。那时,沃顿小姐内心喜忧参半地意识到了达伦已经成为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他们去圣马修教堂时,他总是会突然离开教堂,前一秒钟还在,然而等参加集会的人陆续到来时,他就瞬间神秘地消失了。弥撒结束后,她又会在纤道上找到正在闲逛的他,他则又会回到她身边,就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一样。沃顿小姐从来没有跟巴恩斯神父或者其他任何圣马修教堂的信众提及他的名字,而据她所知,达伦在自己秘密的孩子的世界里也从未提到过她。和初识时一样,沃顿小姐对达伦的家人和生活仍然一无所知。

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已经是七个月前的事了。那是某个二月中旬的寒冷早晨,当时隔开纤道和附近市政建筑群的灌木丛还只是一堆复杂、死气沉沉地纠缠在一起的荆棘;白蜡树的树枝还是黑色,上面的新芽紧缩着,看起来完全不可能吐露翠意;光秃秃的柳枝垂在运河河面,娇嫩的柳絮落在加速流过的河水上。现在,盛夏渐渐逝去,即将转为成熟的秋季。沃顿小姐艰难地穿过堆积的落叶,短暂地闭上双眼,觉得在缓行的河水和潮湿的泥土之外,仍能闻到一丝六月里令人陶醉的接骨木花香。在夏季的早晨,正是这种香气让她想起了在什罗普郡的小巷的童年。她害怕冬天的到来。早上起床时,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能够在空气中感觉到冬天的气息了。尽管一个礼拜都没下过雨了,路面却还是很湿滑,铺满了泥巴,走在上面悄无声息。他们走在树下,四周充斥着一种不祥的寂静。就连麻雀细小的叽喳声也消失无踪。但他们右侧那沿河的沟渠里依然充满了夏季茂盛的绿色,青草茂密,盖住了那些裂开的轮胎、废弃的床垫和在沟底慢慢腐烂的碎布片,柳树被抽出的新枝压得不堪重负,撒下片片细叶,然而沟渠表面过于油腻污浊,完全没法使它们下沉。

8点45分,他们就快要到教堂了,正在经过一条穿越运河的低矮隧道。这是达伦最喜欢的一段路,他高喊一声,冲进了隧道,大声喊叫着制造回声,并伸开海星般的苍白手指,沿着砖墙滑动。她跟随着他跃动的手指,害怕地从拱廊走进那令人产生幽闭恐惧、阴冷潮湿、弥漫着河水气味的黑暗,听到运河拍击铺路石那响得不自然的声音,还有从低矮的隧道顶部缓缓落下的水滴声。她加快了脚步,没过几分钟,隧道尽头半月形的光亮就逐渐扩大,又将他们迎回了日光里。达伦此时也走了回来,在她身旁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