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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过去了。从那天早上开始,信彦便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连早饭的面包都只吃了一半。这是因为他的舅舅要来,而且是铁了心要把这个蹲在家里的外甥弄出来。信彦连游戏都顾不上打,忙着上网浏览航拍地图,寻找合适的避难所。久保史惠窝在小屋的暖桌里,从后面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美琳,你想去哪里?”

信彦看着电脑屏幕问道。他的表情阴暗而沮丧。

史惠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但又觉得一言不发怕是要惹他发火。

“梦城吧,可以藏在人群里。”

史惠随口说道。

“你是想趁机逃跑吧?”

信彦回过头来,用孩子气的口吻说。废话,她当然要逃了。

“不会的,我哪有力气逃跑。”

史惠装出筋疲力尽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可不会上你的当。不能去梦城,而且今天是恐龙发动地毯式轰炸的日子。去购物中心不就成活靶子了?”

史惠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个变态现在到底是在游戏世界,还是在现实中。

“美琳啊,你快给我出出主意。”信彦却继续追问,仿佛缠着家长的孩子。

“图书馆呢?我想去暖和的地方。”

“能被人看到的地方都不行。”

“那电影院呢?那里很黑,不会被人看到。”

“可是进电影院前还有好长一段路。啊,对了,去学校好了!反正今天是星期天,学校里肯定没人!”信彦一只手握成拳头,敲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上,“小学的体育馆是向周边居民开放的,还是去初中吧。到处都积着雪,社团活动肯定也停了。怎么样,美琳,就去初中的校舍吧?”

“那种地方不会很冷吗?”史惠无力地回答。她当然不想去。

“开暖气不就好了。”

“校舍应该会上锁吧。”

“把玻璃窗砸了就能进去。好嘞,我去准备锤子和劳动手套!”

信彦催促史惠做好出门的准备。她只得慢吞吞爬出暖桌。信彦给了她一个运动包,她把书包和校服塞了进去。一看到校服上的校章,她便难受得揪心:还能过回正常的校园生活吗?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信彦吓得跳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他才发现是内线电话,咬牙切齿地拿起听筒。

“干吗啊,什么事?啊?舅舅想怎么样关我屁事!他要来就来呗……你烦不烦啊,出不出门是我的自由……哭什么哭,我还想哭呢。是你把我生下来的,出什么事都怪你。你怎么不负起责任去死,去死啊!去死啊!”

信彦额头青筋暴起,一遍遍咒骂着亲生母亲。他双目充血,嘴唇颤抖不止,那狼狈的样子简直惨不忍睹。他的字典里就没有“从容”这个词,只知道畏惧社会,逃避人际关系,过着空耗时间的生活。空想世界是他唯一的慰藉。

你才该去死!史惠在心中呐喊。既然没有活着的价值,那就去死吧。这几天的遭遇让她再也无法相信“人权”的概念。这个家里,有权利活着的人只有她一个。信彦的父母也应该以死赎罪。

“美琳,走吧。”

信彦把手伸了过来。史惠宁死也不想碰那只手,没有正眼瞧他,自己站了起来。这时她才发现,信彦并不是想拉她,只是递给她毛巾。

她默默接过毛巾,蒙住双眼。

信彦拉着她的袖子,带她走出房间。她在门口穿上了被抓后就没碰过的制服鞋,走到屋外。雪好像停了,但空气比昨天更冷,更刺骨。每踏出一步,都能听到结冻的雪发出的咔嚓声。

“美琳,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待一会儿了。”

史惠摸了摸面前的东西,意识到信彦是让她进后备厢。她找准位置跨进去。后备厢里铺了褥子,还有一条毛毯。她蜷起身子后,盖子“砰”的一声盖上了。

在那一瞬间,被抓当晚的恐惧涌上心头,吓得她险些陷入恐慌状态。她全身发抖,脑袋前后摇晃,仿佛失重一般。不过这种感觉很快消失了,因为她多多少少习惯了这种环境。

信彦发动引擎,车开始动了。他的父母到头来还是没有露面。

信彦果真闯进了初中校舍。他打开校门,把车开到后院,确认四下无人,便打破了校舍玄关的窗户,径直去了医务室。可见他就是这所初中的毕业生。

“瞧,这里有燃气暖炉。”信彦点好暖炉,又把办公桌的抽屉一个个拉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史惠爬上病床,抱着膝盖坐好。消毒剂的味道扑鼻而来。她掀起窗帘望向窗外,映入眼帘的是被白雪覆盖的操场。雪地上没有一个脚印,四周也看不见民宅,这是一座被农田包围的学校。

“找到了,找到了!”信彦欢呼着拿起一袋零食,“哼,医务室的老太婆真是死性不改啊,还是我上学时那德行,总喜欢在抽屉里藏些薯片、饼干什么的,有空就吃两口,一点长进都没有。美琳,你拿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