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圣诞树 开球 皮夹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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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饰着黑丝带的相框中,广美的眼神像在做着什么美梦。她在世的时候,从未见过她露出这种表情,光平一边双手合十一边想。

天空阴暗,厚厚的云层仿佛要把街道吞噬。一阵阵刺骨的寒风掠过,一张传单恶作剧般飘在参加葬礼的人群中。

广美被杀后的第二周周三,众人在小范围内为她举行了葬礼,只有MORGUE的常客、公寓的熟人、悦子的三个朋友和佐伯良江参加。

沉默、抽泣、点头、私语……为死者送行的仪式就在这奇妙而寂静的氛围中顺利进行着。人们动作缓慢得像丢了魂,只有呼出的白气显示着生命的存在。

光平一边体味时间的徐徐流逝,一边回忆逝去的广美。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她的面容,却也仅此而已。任何能撼动自己内心的东西都没有复苏,焦虑也无济于事,仿佛一切回忆都化为悲伤的痕迹,嵌在了心上。光平闭上眼凝望着这些痕迹,对自己说,等它们褪去还需要很长很长时间。

“好安静的葬礼。”佐伯良江上完香,来到光平身旁。身着丧服的她比做外勤时显得清丽许多。

“感谢您专程来参加。没耽误您工作吧?”光平问。

“我请假了。平时几乎没休过假,这种时候必须休息了。”

“难为您了,又要工作又要顾家,身兼两职很累吧?”

良江却低下头,小声说:“我现在孤身一人。”

“可是,听说您有女儿……”

良江轻轻摇摇头。“是有过,但现在没有了,她死了。”

光平语塞。

“她患了一种类似脑瘫的病,手脚不听使唤,就送进了学园,最终还是死了。不幸的孩子,死的时候才五岁。”

良江的语气中并没有悲伤。光平想她大概早就以自己的方式接受了不幸的现实。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如此平静地讲述广美的死,或许要在很久的将来吧。“您丈夫呢?”光平问。

良江叹了口气。“分手了。孩子死后我们关系不和……”

光平一时无言。一阵冷风袭来。

“光平,你也一起去?”光平望着灵柩被放上灵车的时候,悦子把手搭到了他的肩上,似乎是在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火葬场。

望着悦子和广美相似的面庞,光平想象着广美被装入白色箱子火化的样子。无论放进多高的温度中,化为碳化合物的她应该已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只是碳化合物再变成单纯的碳而已。但她痛得皱起眉头的样子仍在光平的脑海中浮现,光平不禁想起了几天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的预告片。

“我就算了吧,”光平想了想,拒绝道,“我去那种地方也没用。告别最好简单一点。”

“好吧,那我跟纯子去了。”悦子并未强求。从商量葬礼的事时,光平就感受到她对这种仪式不怎么看重。

灵车装饰得十分华丽,车上的广美可能都要感到不好意思了。光平猜测是纯子的安排,因为这不符合悦子的风格。

沉闷的引擎声响起,灵车缓缓移动起来。庄重地行驶在路上的灵车看上去与神圣使者的身份十分匹配,但车后吐出的尾气则跟普通的车辆别无二致。

灵柩被运走后,参加葬礼的人都舒了一口气。大家放松神情,看着彼此。光平看得出来,大家似乎都很迷茫,不知这种时候该流露什么样的感情。

“回去吧。”书店老板时田说。明明是自言自语,声音却很大。大家仿佛把他的话当成号令,跟在他身后走了起来。身着黑色丧服的众人一起走向学生街。

光平回到公寓后,脱掉深藏青色的西装,换上牛仔裤和棒球衫。西装是去年夏天为求职而定做的,今天第一次穿。他做梦都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场合。他想起葬礼后要撒盐的习俗,可此时他早就穿上了牛仔裤。当然,就算能记住这件事,他也不会实施。

光平打算上午参加葬礼,下午去青木上班,没想到午饭后还剩余一些时间。光平站在房间中央思索片刻,伸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那本《科学·纪实》创刊号。

他把广美留下的这个奇怪的遗物装进兜里,来到大学的研究室,不是他自己所学的机械工学专业的研究室,而是他念书时从未去过的地方。墙壁上贴着一块崭新的牌子,上面写着“信息工学专业”,隐隐透着研究最尖端学问的自负。

光平在其中一个研究室见了学生时代的朋友。高中起二人就结伴,上大学后虽然专业不同,却经常在一起玩。这个朋友网球打得很好,人长得也帅,深受女孩欢迎,如果办个联谊会,他肯定会成为主角。

“嘿,我刚想喘口气呢。”光平的朋友从被计算机包围的座位上欠欠身,说道。放在一旁的小音响合成器正用酷似钢琴的声音播放着肖邦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