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场

餐厅

六月十九日,星期日,晚上七点整

这个下午,哲瑞·雷恩先生在房子里四处闲逛,面带微笑和家里的各位成员闲话家常。早先戈姆利来访过,雷恩也和他闲聊了一会儿。特里维特船长整个下午都在花园里和路易莎·坎皮恩以及史密斯小姐闲混,其他人无所事事,没精打采,似乎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做任何正常的事,而且仍然互相半提防着。

值得注意的是,雷恩从头到尾没有坐下来过。他不停地走动,机警地提防、跟踪、监视……

傍晚差十五分七点时,他暗中对他的司机德罗米欧示意,德罗米欧溜到他身边,他们耳语了几句,然后德罗米欧溜出房子,五分钟以后就回来了,脸上带着笑容。

七点钟,雷恩坐在餐厅一角,和蔼地微笑着。桌上晚餐器皿已经罗列妥当,一家人以同样倦怠、死气沉沉的神情陆续步入餐厅,就在此刻,萨姆巡官在布鲁诺检察官和一队刑警的陪同下,突然造访。

雷恩起身和萨姆及布鲁诺打招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一瞬间,无人动弹,路易莎和史密斯小姐静坐于桌侧,马莎·哈特和两个小孩正要就座。萨姆进来时,芭芭拉正好也从另一扇门步入。康拉德在隔壁的图书室,萨姆看见他旧习不改地在大灌黄汤。吉尔不在场,但是特里维特船长和约翰·戈姆利都在,此时正站在路易莎的座位后面。

没有人开口,直到雷恩低声说“啊,巡官”,众人惊愕的表情才消退,漠然地各就各位。

萨姆吼了一句问候,走向雷恩,向他阴沉地点点头,布鲁诺跟在他后面。三个人退到一角,没有人理会他们。餐桌上的众人摊开餐巾,阿巴克尔太太进来了,女仆弗吉尼亚捧着一个沉重的大托盘摇摇晃晃地走来。

“怎么样?”萨姆算是相当平静地说。

憔悴、枯槁的神情又回到雷恩的脸上。“就是这样,巡官。”他仅回了这句话,一时间三人静默无语。

然后巡官叫起来。“您的手下——他刚才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说您要放弃了,收手不干了。”

布鲁诺哑着嗓子问:“您失败了?”

“是的,”雷恩低语道,“我失败了。我打算放弃,两位先生,那个实验……没有成功。”

萨姆和布鲁诺都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我没有办法再做什么了,”雷恩继续说,沉痛的目光落在萨姆背后某处,“我之所以通知你,是因为我要回哈雷特山庄,我不能不等你的手下再度驻守就离开——为了保护哈特一家……”

“怎么样,”萨姆把同样的话又刺耳地说了一遍,“所以您也被打败了?”

“恐怕是如此,今天下午我还满怀希望,现在……”雷恩耸耸肩,“我开始相信,巡官,”他苦笑一下,接着说,“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想去年破获朗斯特里特案时不过是运气好。”

布鲁诺叹了口气。“事情已经这样,哀伤也没用。毕竟,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您不必这么难过。”

萨姆沉重地摇头。“布鲁诺说得对,不要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您应该很满意,知道有人和您做伴——”他突然住口,像只发育过度的肥猫转过身去。雷恩满眼惊恐地瞪着萨姆背后的景象。事情发生得如此快,有如电光火石一般,又如蛇啮般令人瞬间麻痹,令人措手不及,他们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过来。

哈特一家和他们的客人坐在餐桌四周,全吓呆了。小男孩杰奇,原先还在敲桌子吵着要更多的面包,举起他面前的一玻璃杯牛奶——桌上有好几杯:杰奇面前一杯,比利面前一杯,还有路易莎面前一杯——贪婪地一口灌了一大半。之后玻璃杯从他指间坠落,他霎时全身瘫软,仅仅喉头哽噎一声时哆嗦了一次,然后就骤然僵直——垮在椅子上,接着马上砰的一声倒到地板上。

众人从麻痹中回过神来,立即跳上前去——萨姆和雷恩同时,布鲁诺紧随其后。其他人都吓傻了,愣愣地僵在座位上,叉子停在桌面和嘴唇间的半空中,伸出去拿盐的手静止不动……哈特太太尖叫一声,双膝跪在一动不动的娇小躯体旁。“他中毒了!他中毒了!哦,我的天……杰奇,讲话!跟妈妈讲话!”

萨姆粗鲁地把她推到一边,托起小男孩的下巴,用力捏挤,直到嘴巴打开来,然后他把一根手指探进男孩的喉咙。一阵微弱的咕噜声……“不准动,所有的人!”萨姆大喊,“叫医生,莫舍!他——”命令才发出一半,他臂弯中的小躯体只往前弹了一下,然后就像一堆湿漉漉的衣服整个儿瘫了。即使他瞠目结舌的母亲也清楚地知道,小男孩已经断气了。

相同的地点,晚上八点。

楼上的幼儿房里,梅里亚姆医生来回踱步——梅里亚姆医生正好在悲剧发生前一个小时,从他的周末之旅归来。哈特太太歇斯底里地哭泣,半狂乱地把小儿子比利颤抖的身子紧抱于胸前。比利为他的哥哥哭泣,害怕地抓着他母亲。哈特家的人围绕在一动不动的小尸体躺着的床边,默然无言,表情阴郁,互相回避对视。门槛上站着一群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