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

陈尸所

六月十一日,星期六,上午十一点整

一股力量在逼迫他。像他这样惯于严密自省和犀利解析周遭世界的人,竟也被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纠缠得束手无策。他既无法对它作出完整的分析,也无法说明了事。理性在此派不上用场,它像一团铅压在他的颈背上。

然而他又不能罢手不管。对这件事一定要追查个水落石出——其结果会令人多痛苦,只有他心知肚明。届时又会如何?他内心颓丧不已,感觉胃部因哀痛与忧惧而痉挛起来。

这天是星期六,炽烈的阳光照在河面上。他从林肯轿车上下来,穿过人行道,脚步沉重地踏上陈尸所老旧的石阶。为的是什么呢?为什么不承认他的本性太敏感,不该涉足这种太不讲道义良知的行业?在他舞台生涯的顶峰期,他面临过等量的羞辱和礼赞,他的头衔从“世界一流的演员”到“身处新科技时代还在奉诵莎士比亚古董的过时老头儿”,无所不有。这些他全一视同仁地接受;嘲讽或掌声,一概以尊严面对,毕竟,他是个明辨是非、见识高远的艺术家。无论那些基于新兴艺术立场、用心险恶的批评家说些什么,他永恒不变的目标,他自认为在完成一项有意义的使命的信念,都不会因之动摇。为什么他不在抵达完满的事业最高峰的时候停下脚步?为什么还来这浑水?追凶缉恶是萨姆和布鲁诺的事啊。什么是恶?其实并没有一种恶是纯粹的,甚至魔鬼撒旦都曾经是一名天使。没有真正的恶,有的只是无知或被扭曲的人,或者恶毒命运的牺牲者。

他修长的腿不由自主地爬上陈尸所的台阶,不顾一切地迎向一个探秘和求证的新使命,顽强地克服还在脑海中骚动的混乱思绪。

他来到二楼的一间实验室,视而不见地望着一排排整齐的玻璃和金属器械,面无表情地用读唇术听着英格尔斯对一帮年轻的医科学生讲课,观望着他双手熟练的动作。

等到下课了,英格尔斯扯掉橡胶手套,和雷恩热诚地握手。“很高兴见到你,雷恩先生,又发现了什么有关嗅觉证据的小问题吗?”

哲瑞·雷恩先生腼腆地环顾没什么人的实验室。这个到处是蒸馏器、电极装置、装满化学药品的玻璃瓶罐的科学世界!他这个外行人、好事者、笨手笨脚的家伙,在这里做什么?他怎么有办法净化全世界……他叹了口气,说:“医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种叫毒扁豆碱的毒药的信息?”

“毒扁豆碱?没问题!”毒物学专家笑容满面,“这东西我们熟悉得很。它是一种白色无味、有毒的生物盐——致命的毒药,生物碱科当中的顶级毒品。分子式是C15H21N3O2——提取自卡勒巴豆。”

“卡勒巴豆?”雷恩呆滞地重复。

“毒扁豆碱的来源。卡勒巴豆是一种非洲豆科攀藤植物的种子,含剧毒。”英格尔斯医生解说道,“医学上,它被用来治疗某些特定的神经失调、肌肉僵直性痉挛、癫痫等疾病。毒扁豆碱是从这种豆子里提取出来的,老鼠,以及大概其他所有动物吃了都会致命。你要不要看个样品?”

“没有必要,医生。”雷恩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裹得十分密实的东西,撕掉包装和衬垫,那是他在烟囱秘洞里找到的有白色液体的带塞试管,“这是毒扁豆碱吗?”

“嗯,”英格尔斯沉吟片刻,把试管举到亮处,“看起来很像。等一下,雷恩先生,我做几个测试。”

他不发一言地专心工作,雷恩不予打搅地旁观。

“确实是,”最后毒物学专家说,“无疑是毒扁豆碱,雷恩先生,毒性十足,你从哪里弄来的?”

“从哈特家。”雷恩含糊地回答,取出他的皮夹,翻翻找找,直到找到一张折叠的小纸片,“这是一份处方的副本,英格尔斯医生,能不能请你看一下?”

毒物学专家接过处方。“嗯……秘鲁香油……原来如此!你想知道什么,雷恩先生?”

“这处方合法吗?”

“哦!当然,复合性软膏,用于治疗皮肤疾——”

“谢谢你。”雷恩倦怠地说,连处方也懒得拿回来,“还有,你能不能替我做一件事,医生?”

“尽管说。”

“以我的名义把这个试管送去警察总局,和哈特案的其他证物归档在一起。”

“没问题。”

“这应该,”雷恩严肃地解释,“存入官方记录。这在这个案子里至关重要,谢谢你的热心帮忙,医生。”

他握握英格尔斯的手,转向房门,毒物学专家以惊异的目光看着他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