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场

芭芭拉的工作室

六月十日,星期五,上午十一点整

疯狂的哈特家的宅邸前一天所呈现的险恶的静谧,在次日早晨雷恩先生回来时依然未变。巡官不在,据阿巴克尔夫妇说,他似乎从昨天下午离开以后,就没再回来过。是的,芭芭拉小姐在家。

“她要我们把早餐送到她的房间,”阿巴克尔太太尖酸地说,“她还没下来过,现在都已经十一点钟了。”

“请你问问她,我可否见她。”

阿巴克尔太太若有所思地扬起一边的眉毛,但仍顺从地登上楼梯,回来以后说:“可以,她说,要您上去。”

在前一天下午雷恩敲门时无人应答的房间里,女诗人正用一根长长的玉制烟管抽着烟,屈腿坐在俯望公园的窗台上。“进来,请原谅我衣着不整。”

“很漂亮啊。”

芭芭拉穿着一件丝质的中国袍子,淡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房间凌乱,请勿见怪,雷恩先生,”她微笑着说,“我是出了名的懒散,房间都还没整理,也许到我的工作室比较好。”

她领着雷恩穿过半拉开的垂帘,来到卧室旁一个小小的侧室,里面的家具和修道士的房间一样简单——一张大书桌,靠墙零散地放着几个书架,一台打字机,一把椅子。

“我整个早上都在写东西,”她解释道,“请坐那把椅子吧,雷恩先生。我坐在桌子上。”

“谢谢。很舒适的房间,哈特小姐,而且和我想象中的很接近。”

“真的?”她大笑,“很多人用荒谬绝伦的字眼形容这栋房子——和我。我听过有人说我卧室的四面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全是镜子——纵情酒色之至,您知道!说我每个星期换一个情人,说我性冷淡,说我一天喝三夸脱黑咖啡和一加仑金酒……事实上,如您亲眼所见,雷恩先生,尽管谣言四布,但其实我是个最平凡不过的人,一个毫无恶习的女诗人。”

雷恩叹了口气。“哈特小姐,我来是为了问你一个很特别的问题。”

“真的?”愉快开朗的神情消失了,“是什么问题,雷恩先生?”她捡起一根削得奇尖奇大的铅笔,漫无章法地在桌上涂涂写写。

“我第一次和你见面——你和萨姆巡官、布鲁诺检察官以及我有一段小小的谈话的那一次,你提到一件事,那似乎毫无来由地一直在我脑中盘旋。自那以来,我就一直想问你更多相关的问题,哈特小姐。”

“是什么?”她低声问道。

雷恩急切地凝视着她的眸子。“你父亲有没有写过侦探故事?”

她震惊不已地瞪着他,香烟从她的嘴唇上垂下来。他一眼即看出,那震惊绝非矫饰,仿佛原来她所期待且几乎担忧的,是一个全然不同的问题。

“怎么?”她纵声大笑,“真是奇妙,雷恩先生!您真像那个可爱的老福尔摩斯,我小时候常常沉迷在他的探险故事里。是的,我父亲写过,但您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雷恩先生又凝视了她一会儿,才轻叹一声,放松下来。“所以,”他慢慢地说,“我猜对了。”他眼里充满无以言传的悲痛,但他很快垂下眼睑来遮掩;她收起笑容望着他。“那时你说令尊有意尝试写小说,这特别的问题在我看来,有一些事实显示,可能性相当大。”

她捻熄香烟。“恐怕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她说,“但是我……我信任您,雷恩先生。不久前——去年初秋的时候——我父亲有些腼腆地来找我,问我能不能推荐一个好的出版经纪人,我就把自己的推荐给了他。我相当惊讶,他在写东西吗?”

她停下来。雷恩低声说:“请继续讲。”

“起初他不好意思说,但是我一直逼他,最后,等我答应保密以后,他承认他在着手构思一部侦探故事。”

“构思?”雷恩急急地问。

“据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他把他的想法列成大纲。他认为他勾画出了一个颇为高明的情节,想询问一下出版界的人,看看如果完成以后,发表的机会有多大。”

“是,是,我了解,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他有没有说什么别的,哈特小姐?”

“没有,事实上,当时我并未太……太感兴趣,雷恩先生。”她喃喃地说,“现在我自觉很可耻,”她瞪着铅笔,“虽然当时我对父亲这种突发的创造欲望颇为惊喜。毋庸赘言,他向来是个极端偏好科学的人。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提起这件事。”

“你有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

她摇头。“直到你刚才问起,我几乎把它忘了。”

“你父亲喜欢秘密,”雷恩评论道,“可不可能,他跟你母亲或其他人提过?”

“我确信他没有,如果有,我应该会听到的。”她叹了口气,“吉尔是个相当轻率的人,我了解,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会到处拿来当笑话讲的;康拉德知道的话,就会在我们其他人面前冷嘲热讽;而且我十分确定,父亲没有告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