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第三场

威霍肯—纽堡列车上 十月十日,星期六,凌晨十二点二十分

一行人分两组坐定:珍妮、洛德和扮演骑士的因佩里亚莱坐在车厢的前面;德威特、雷恩、布鲁克斯和埃亨四人则选了车厢中央两两相对的座位。

列车尚未开动,布鲁克斯直直地盯了德威特一会儿,突然转头对坐在他前面的雷恩说:“雷恩先生,您今晚说的有些话,令我感触颇深⋯⋯您曾提到在刹那间蕴含着‘无尽的岁月’。当一个人坐在被告席上,等待着陪审团的一声裁决——死亡?抑或步出法庭开始新生?全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决定。无尽的岁月,说得真是好啊!雷恩先生⋯⋯”

“是啊,说得真是准确极了。”德威特附和道。

“噢?你也这么认为?”布鲁克斯瞅了一眼德威特平静的脸孔,“这让我想起以前读过的一部小说——我记得是安布鲁斯·比尔斯(1)写的,一部相当独特的小说,书中写到一个人面临绞刑,就在那——呃,怎么说呢,就在行刑的那一刹那,这个人居然把自己的一生,从头到尾,没有遗漏一个细节地在脑中重演一次。雷恩先生,这和您所说的无尽的岁月是一个意思吧,我相信一定还有不少作家处理过这样的想法吧。”

“我想我也看过这部小说,”雷恩回答,坐在布鲁克斯身旁的德威特也跟着点头,“时间这个概念,正如多年来科学所告诉我们的,是相对的。我们就以梦做例子——我们醒来,往往觉得整个睡眠期间都在做梦⋯⋯然而,一些心理学家告诉我们,做梦的时间其实极其短暂,是发生在从无意识的睡眠中恢复意识醒来的那一瞬间,短短的一瞬间。”

“我也听过这个说法。”埃亨说。他坐在德威特和布鲁克斯的对面,脸向着两人。

“我真正想的是,”布鲁克斯说,同时又转头看看德威特,“这种特殊心理现象在现实中的情况。约翰,我忍不住好奇——我相信其他人也和我一样——今天,在宣判的那一刹那,你脑子里想到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雷恩体贴地说,“也许德威特先生不想再谈这个。”

“正好相反,”这个矮小的证券商这会儿两眼发亮,脸上的表情无比生动,“那一刻所带给我的,是有生以来最特别的一次经验。我想,这个经验正可充分支撑比尔斯的小说宗旨,也完全符合雷恩先生所说的有关梦的理论。”

“难道那一刻你脑中所浮现的,也是你这辈子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埃亨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不,不,不是那样,我那一刻想到的事很奇怪,根本是件不相干也应该不会再想起的事⋯⋯”德威特猛地往绿色的背垫上一靠,急急地说,“是有关某个人的身份的事情。大约九年前,我被纽约法庭选为陪审员参与一件谋杀案的审讯。被告是个颇粗犷的潦倒老头儿,被控在一间公寓杀害一个女人。那是以一级谋杀起诉的案子,地方检察官证明,这毫无疑问是经过仔细策划的杀人案——因此,凶手绝不可能是冤枉的。可是,在为时并不长的审讯过程中,甚至后来我们到陪审室讨论他是否有罪时,我脑子里怎么也挥不走一个感觉,就是在这之前我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被告。于是,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我努力想记起这个人到底是谁,但直到疲累得放弃为止,我始终记不起这个人是谁,我究竟是何时在哪里见过他⋯⋯”

这时,汽笛一响,车身一顿,列车吭哧吭哧发动起来。德威特稍稍提高嗓门:“长话短说,我和其他陪审员一样,按照警方所发现的证据,相信这个人的确犯了谋杀罪,也投了有罪一票。陪审团作出了有罪的决议,这个人也就被判处极刑并依法处决,事情到此为止,我自然也就把这整件事抛到脑后了。”

列车正式开动出站。德威特停下来,舔了舔嘴唇,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接腔。“我说奇怪的部分就在这里,九年来,我从未再想到这个人或这件事,但今天,当陪审长起身要宣告我的命运的那一瞬间——很不可思议的是,应该说就在法官询问陪审团结果的那句话的尾音刚落,陪审长的第一个字刚要出口的这短短一瞬间——忽然,毫无道理地,我的脑子轰然一声,一道灵光闪了进来,我不仅在那一刻奇怪地想起这个被判极刑的人的长相,更奇怪的是,我也同时记起来他是谁,以及我在哪里见过他——你们想想看,整整隔了九年的时间,之前我的脑子根本不再想这个人。”

“那他是谁?”布鲁克斯好奇地问。

德威特笑了起来,“所以我才说事情很奇怪⋯⋯那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浪迹南美,偶然来到一个叫巴瑞纳斯的小地方——在委内瑞拉的萨莫拉一带。有天晚上,我正要回我寄居的小屋,经过一条昏暗的小巷子时,听到有激烈打斗的声音。当时我年轻气盛,比现在的我有冒险精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