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九场(第4/5页)

“从法律的基本观点来看,这的确已经够有意思的了。”布鲁诺思索着说,“那支雪茄是极有力的证物,再加上合理的推断和一些事实,便足够把德威特送到大陪审团前起诉。而且,除非我犯了什么严重的错,陪审团的判决结果绝对不会让德威特好受。”

“一个精明的辩护律师,也有很多机会提出完全不同、却精彩无比的论点。”雷恩温柔地强调。

“您的意思是指,”布鲁诺回应得很快,“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德威特杀了朗斯特里特,是吗?还是说德威特是被某个人诱引到默霍克号上,这个人的身份正好是德威特基于某种私人理由不便透露的,而雪茄则是有人故意放到死者身上的——换句话说,德威特是被人嫁祸的,是吗?”布鲁诺笑了起来,“当然,辩护律师一定会这么说,但是,雷恩先生,除非他能找出打那通子虚乌有的电话的那个家伙来,否则他只能——当场眼睁睁地认罪。不,雷恩先生,我恐怕这件案子里没那么多混水鱼可摸,您也别忘了,德威特在这方面半点儿口风也不肯透露。除非他忽然改变主意,否则照这样沉默下去,他的处境只会更不利。也就是说,即使从心理学的观点来说,我们也占上风。”

“嘿,你们两个人,”萨姆相当不高兴地又插嘴,“这样谈下去就是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雷恩先生,您已经听了我们这边的整个儿想法,您那边的呢?”萨姆的语气十分强悍,完全是一副两脚站稳、随时等着敌人扑过来予以迎头痛击的模样。

雷恩闭上眼睛,带着淡淡的笑意,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眼神炯炯有光。他调整了一下椅子的位置,面对着布鲁诺和萨姆两人。“你们面对罪案所犯的一种典型错误,和很多演员阐释戏剧中的犯罪角色所犯的错误如出一辙。”

萨姆重重地哼了一声,布鲁诺则靠回椅背上,脸色十分阴沉。

“错误主要在于,”雷恩将两手交叠在手杖上,温和地继续说,“你们处理问题的方式,就像我小时候的一些玩伴想偷溜进马戏团白看戏的方式一般——总是背对着帐篷偷偷溜进去。也许这么比喻不够清晰,我可以用戏剧再做个类比。

“每隔一段时间,我们总会听到某个制作人公开宣称,某某著名戏剧演员深深感动于这出不朽名剧的崇高伟大,决定再次出演《哈姆雷特》。这时,这位用意良好、却犯了错的制作人第一件事通常做什么?他总是先跑去和律师商议,拟出一份令人赞不绝口的正式合约,接着郑重向社会大众公布合约内容,上面写明将由赫赫有名的巴里摩尔先生或无比伟大的汉普登先生主演这出不朽的古典名剧。重心完全放在巴里摩尔先生或汉普登先生身上,所有的宣传重点也放在巴里摩尔先生或汉普登先生身上,于是社会大众也就以完全一样的眼光看待这个演出——他们只是去观赏巴里摩尔先生或汉普登先生的卖力演出,而完全忽略了戏剧本身的史诗魅力。

“盖德斯先生曾察觉到这一点,他为了纠正过度强调演员的错误,特别启用了才华横溢的年轻演员马塞先生为主角。然而盖德斯先生的创举到底没有成功,他只是以不同方式破坏了这出名剧而已。盖德斯先生的巧思在于,马塞先生从未演出过《哈姆雷特》,的确也因此重现了部分剧作家的原意——但盖德斯先生只是展示他自己感兴趣的《哈姆雷特》,而不是身为一个解释者所应努力重视的原来的《哈姆雷特》。至于他另外一些不当的处置,包括删除部分对白,以及他为马塞先生设定表演方式,让哈姆雷特摇身变为一个毛茸茸脸孔的年轻小伙子,像个运动员,而不是个深沉的哲人,当然是另一个问题了⋯⋯

“我要说的是,这种强调明星的做法,对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剧作家之一莎士比亚而言,是极严重的亵渎行为。电影方面的情形亦然,乔治·阿里斯先生在银幕上扮演历史人物,一般大众一窝蜂去观赏的真的是迪斯累里或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吗?不,当然不是,他们欣赏的不过是乔治·阿里斯的又一次精彩演出罢了。

“你们看,”雷恩继续说,“强调的重点有了偏差,目的就不可能达到。你们现代警方捕捉罪犯的方式中的重大错误,就像现代电影里了不起的阿里斯先生,或巴里摩尔先生出演《哈姆雷特》所犯的错误一样。制作人修改原有内容,调整原有结构,为了迁就巴里摩尔先生而不惜重新塑造哈姆雷特,也不管巴里摩尔先生所呈现的新哈姆雷特是否符合莎士比亚笔下原来的哈姆雷特。你们,萨姆巡官和布鲁诺检察官,你们的谬误如出一辙。在面对这桩罪案时,你们修剪原有的内容,调整原有的结构,为了迁就德威特是凶手这个结论,不惜重新塑造这桩罪案,也就是不管这个结论是否符合这桩罪案的真相。你们的推论不严密,你们只搜集最表层的事实,你们对于无力解释的直接证据和间接证据置之不理,这些错误累积起来,让你们对凶手的假设显得太有弹性而到了任意而为的地步,因此,当它面对罪案中一堆山一般不可撼动的事实时,便显得千疮百孔、不值一文。而由一种假设推导出一个和事实矛盾的不正确结论时,这只表示,这种假设是错误的。我这么说,你们二位能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