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场 大厅

当晚,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总算挨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来客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人人脸上都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憔悴。这也难怪,在自己的身边——或者是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个杀人魔存在。说不定何时,自己的左胸也会被插上一把系着白线的尖刀而一命呜呼呢。

但最难掩盖疲惫的恐怕是警官们吧。他们比御手洗预料的还要累上十倍,看到他们筋疲力尽的样子,几乎让人心生同情。无论是就餐时还是用餐后,他们谁也没说过一句话。因为一旦开口,恐怕还是那句重复了上百遍的台词。

而此时我的责任就是提防御手洗对警官们说出“有没有发现老鼠窝啊”之类的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熊警部补终于说出了第一百零一遍台词,但是没人理他。尾崎等人因为上午的卖命奋斗,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即便开口回应,也只是跟着大熊一起发牢骚。

“我不得不承认,我们什么也不知道。”牛越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那把登山刀上会系着一根一米长的白线?为什么上田被杀的晚上,雪地上竖着两根木棒?”

“还有那三个密室,尤其是后两间,完全令人无从下手。命案一件件地发生,密室问题更为棘手,那样无懈可击的密室,我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够进入其中持刀杀人。我们将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部掀开,仔细到连暖气管都没放过!但没有任何发现!”

“我看只能将凶案的真相归罪成妖魔作祟了。每天要向署里上交的报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写。倘若有人能对这个疯狂的案子做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我愿意向他低头致敬,并且聆听他的教诲,如果真有的话。”

“不会有的。”尾崎按摩着他的右腕,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和御手洗跟幸三郎谈得十分融洽。自从我们两人来流冰馆做客,滨本幸三郎在短短的几天内,就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变得很少说话。不过只要涉及艺术或者音乐的话题,他又会变回以前那个快活的老人。御手洗不知是回应我刚才的抗议,还是因丧失自信而郁闷,也没有开口嘲笑刑警们,比之前安分多了。

但一聊到音乐,御手洗和幸三郎的谈话就分外热烈,两人就理查·瓦格纳的厚脸皮究竟有多厚这个问题,聊了将近一小时。

“瓦格纳这个男人啊,是第一个用音乐将中世纪形成并且留存下来的协调性彻底打破的人,所以他也算是个革命者。”御手洗说。

“的确,他的作品在当时的英国等地算得上非常前卫,就像今天的现代音乐。”幸三郎回应说。

“是啊,而且他的做法比罗拉·蒙蒂斯更为彻底。罗拉·蒙蒂斯只是凭借自己的美貌来诱惑年老的路德维希一世,以获得地位和金钱,但瓦格纳是想通过纯情的路德维希二世来接近王权,达成自己的政治理想。或许他早就看透了虚伪的君主专制,觉得当时的宫廷政治和装模作样的戏剧表演没什么两样,否则很难解释他为何会如此‘厚脸皮’。”

“你的想法没错,虽然他已经获得了资助,但还时常大把大把地伸手向国王要钱。如果没有路德维希二世这个忠实的崇拜者,恐怕在《尼伯龙根的指环》创作完成之后,他就再也没能力写出传世的杰作了。那时他几乎成了个借债专家,在整个欧洲东躲西藏。如果没有路德维希二世的救济,可能他早就被债主逼得曝尸荒野,或者窝在哪个乡下公寓里孤老终生了。”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他也写了总谱……”

“你刚说的‘协调性’是什么意思?”幸三郎打断御手洗问道。

“我认为当时欧洲的城市规划,在路德维希和瓦格纳出现之前已经达到了某种非常协调的境界。比如建筑物的用料,石材、木材和玻璃之间的比例均衡,非常完美。”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当时理想都市的设计理念,就是主观上将都市看成一座巨型的舞台布景。都市就是剧场,每天都在上演不同的人生,人们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可以看做是人生舞台上的表演。”

“嗯。”

“玻璃的制造工艺在当时已经相当成熟,对于舞台布景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建筑物的正面,玻璃自然而然地成了建筑装饰的最佳材料。当时的技术条件有限,不可能做出巨幅玻璃,所以也就不能建造馆外的那座玻璃斜塔。大家只坐马车而不坐汽车,是因为汽车还没有发明。就是这样的一种协调性。不光是建筑师和都市规划者,连画家和音乐家也在创作时潜移默化地遵守着这种不成文的规定。”

“然而,仿佛是为了配合钢架建筑、巨大的玻璃板以及火车这些新兴科技事物产生的步调,瓦格纳这个怪物在巴伐利亚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