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格街谋杀案(第3/14页)

有一个晚上,我们在王宫附近沿着一条又脏又长的路漫步走着,两人显然都沉浸在思考中,至少在一刻钟的时间里,我们谁都没说一句话。突然,杜潘冒出了下面这句话:

“他是个小个子家伙,真的,更适合去杂耍剧院。”

“毫无疑问,”我不自觉地回答道,最初并没注意到(我是那么专注于自己的思考)说话人进入我沉思的插话竟如此离奇巧合。我立刻回过神来,并感到一种深深的惊讶。

“杜潘,”我严肃地说,“我没法理解这个,可以毫不迟疑地说,我很吃惊,并且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正在想着——?”我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为了明白无疑地确定他是否真的知道我思考的是谁。

“——想着尚蒂耶,”他说,“你为何停下来?你在对自己说他的小身材不适合悲剧。”

这恰好就是我思考的内容。尚蒂耶曾经是圣德尼街的补鞋匠,他疯狂地迷上了舞台剧,想尝试扮演克雷比雍悲剧中的薛西斯[2],结果弄得声名狼藉,一番苦心却遭受大家的冷嘲热讽。

“看在上帝份上,请告诉我,”我喊道,“这个方法——如果真有方法的话——你是怎么用它来看穿我内心的。”事实上,我甚至比我原本想表示出来的要更为惊讶。

“是那个卖水果的人,”我的朋友回答说,“他使你作出了这样的结论,即那个修鞋匠没有足够的高度来扮演薛西斯et id genus omne[3]。”

“那水果商!——你可真让我吃惊——我从不认识什么水果商。”

“就是我们走上这条街时那个撞到你身上的人——这可能是一刻钟之前。”

我记起来了,确实有一个水果商,他头顶着一大筐的苹果,在无意中几乎要把我撞倒了,那时我们正从C——街穿过来,走进了这条大街;可是我没法理解这与尚蒂耶有什么关系。

杜潘没有丝毫假充内行的意思。“我会解释的,”他说道,“然后你就会清楚地理解这一切了,我们先要回顾你沉思的过程,从我对你说话开始,直到遭遇那个被提及的水果商。这条链子中各个重要环节是这样排列的——尚蒂耶、猎户星座、尼科尔斯博士、伊壁鸠鲁[4]、石头切割术、街上的石头、水果商。”

很少有人在他们生活中会没有过这样的消遣,即回顾自己的思路是怎样一步步地到达某个特殊结论的。这种推溯充满乐趣;初次尝试的人会对最初的念头和结论之间明显有着无限大的距离和毫不相干感到吃惊。因此,当我听到这个法国人所说的话,就当然感到了惊讶,而且,我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就是事实。他接着又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离开C——街时,我们一直在谈论马。这是我们谈的最后一个话题。当我们走到这条街时,一个水果商头顶着一个大筐,飞快地从我们身边擦身而过,把你撞向一堆铺路石上,这些石头堆在正在修建的人行道上。你踩在其中一块乱石上,滑了一下,膝盖轻微扭伤了,你显得有些恼火或是闷闷不乐,嘀咕了一些话,转头看了看那堆石头,然后就沉默向前走。我并不是特别关注你的举动;但是最近,观察已经成了我的一种需要。

“你的目光停留在地面上——带着一种暴躁的情绪注视着道路上的洞眼和车辙,(因此我觉得你依然在想着这些石头,)直到我们到达了那条叫拉马丁的小巷,正试验着把石块交叠铆接起来。那时你的表情开朗起来,而后,我注意到你的嘴唇动了,我可以肯定你在嘟哝着‘石头切割术’这个词,这是一个常运用于这种类型的人行道的术语。我知道当你自言自语地说‘石头切割术’时,你准会想到原子,继而联想起伊壁鸠鲁的理论;接着,由于我们不久前曾谈及这个话题,我还向你说起过这个希腊人的这些模糊猜测在后来的星原学中得到证实,这是如此怪异,却少有人知道。当时我觉得你会忍不住地将目光投向猎户星座的那团大星云,而且我也料到你会这么做。你确实往上看了;于是当时我很肯定自己准确地跟随了你的思维。但是在昨天的《博物馆报》中,那个讽刺家对尚蒂耶进行了尖锐、激烈的长篇攻击性演说,并对这个修鞋匠想凭借着厚底靴改头换面作了一些有失其名誉的影射,并引用了一句拉丁语诗句,我们还经常讨论它,就是这一句话:

Perdidit antiquum litera prima sonum.[5]

我告诉过你这句诗说的是猎户星座,它以前被拼作是Urion,而且从某些与此解释有关的言论的尖刻性来看,我意识到你是不会忘掉这事的。很显然,你准会把猎户星座和尚蒂耶这两者联系起来。我从漫过你嘴唇的微笑中就发现你确实将它们结合了。你想到了那可怜的修鞋匠成了牺牲品。到那时为止,你一直伛偻着身子行走着;但是现在我看到你挺直了身体。因此,我确信你当时是在回想尚蒂耶瘦小的身材。就在这个时候,我打断了你的沉思,告诉你,事实上,他确实是个小个子家伙——即那个尚蒂耶——他更合适去杂耍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