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看到格雷琴的金发在酒馆的人群间时隐时现,福克忽然感到一阵宽慰,还好自己没有因为一时冲动而取消这次见面。

昨晚,他离开了以前住过的房子,径直走回自己的汽车旁,站了许久,拼命地抑制着想要一路开回墨尔本的冲动。经过了辗转反侧的一夜后,白天他一直躲在房间里,仔细地翻阅着从汉德勒农场带回来的那摞文件。虽然毫无收获,但他依然有条不紊地继续检查账目,还做了一些笔记。除了吃饭以外,他一直都在伏案工作,不去理会周末街道上的熙熙攘攘,而且在格里打来电话时,还内疚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福克会完成自己答应的事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谈论这件事。

此刻,他坐在酒馆一楼,终于打消了想要赶紧逃跑的念头。格雷琴发现他坐的桌子挤在一个非常偏僻的角落里,他的帽檐儿也压得很低。她又穿起了黑色的衣服,不过这次是一条连衣裙。裙子很短,在她走动时,下摆轻轻地拂过光洁的双腿。这件衣服比那套葬礼服可好看多了。她从周六晚上的人群中穿过,吸引了一小部分人的目光。虽然回头率比不上高中那会儿,但还是有的。

“你看起来不错。”他说。

格雷琴似乎心情很好,趁他起身准备去买酒时,还在他的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她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像花香。

“谢啦,你也不错嘛。我喜欢这件衬衫,特别有基瓦拉的风情。”她冲着他新买的衣服点了点头,他咧着嘴笑了。她侧身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坐定,“就剩下这一张桌子了,还是你故意要躲起来呀?”

“算是躲起来吧。”福克微微一笑,“我昨晚去了一趟我们家的老房子。”

她挑起了眉毛:“然后呢?”

“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现实跟想象永远都不一样。”

他走到吧台,让大胡子酒保倒了一杯啤酒和一杯看起来有点儿可疑的白葡萄酒。等他回到桌边坐下,格雷琴举起了酒杯。

“干杯!还记得吗?以前咱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想到这里来喝酒。在公园里度过的那些夜晚,咱们总是有什么喝什么。”她假装惊讶地睁大了蓝眼睛,抬手向周围示意了一圈,“快瞧,如今梦想成真啦!”

福克大笑起来,他们彼此对视着,想起了从前的日子。福克知道,格雷琴在少女时代的姣好容貌与修长身材为她带来了比多数人都更为丰富的青春快乐。可是现在看着身穿黑裙的格雷琴,他突然想到,艾莉的死改变了一切,或许格雷琴最幸福的日子也到此为止了。不,他不希望那样。他希望她能拥有更多的欢笑。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格雷琴向前探了探身子,“听着,你得知道,事情已经传开了。镇上的人都知道你和警长正在四处查探汉德勒家的事。”

“并不是正式调查。”

“你觉得这是重点吗?”

有道理,福克点了点头,“那大家都是什么反应?”

“那得看是谁了。有些人觉得早该调查这个案子了,可是还有些人觉得你最没有资格插手镇上的事情。”她压低声音,“而且,一想到凶手也许另有其人,大家就怕得要死。”

福克想起了手机上那一连串格里·汉德勒打来的未接电话,一阵内疚之情涌上心头。他打算第二天一早就给格里回电话。

“那你怎么认为?”福克好奇地问。

“我认为,你应该小心行事,”她摆弄着高脚杯的细腰,“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很希望凶手不是卢克。”

“你觉得是他吗?”

她皱起眉头想了想,答道:“我不知道。当我得知凶手是卢克时,我根本无法相信。可是,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件惨案本身。从我们大家听到的情况来看,这件事似乎并无悬念。我实在忍不住要怀疑卢克也许真的就是凶手,你明白吗?”

“大多数人都这样想,我也一样。”

她挤出了一丝扭曲的微笑,“这话我就只对你说说。大家之所以会这么想,也有卢克自己的原因,他就是个浑蛋。”

向下俯瞰,牧场在月色中泛着银光,一栋孤零零的房子立在大地上,就像一块黑色的污点。他们四人坐在悬崖边向外凸出的岩石角上,脚丫悬在空中摇晃着。刚才,卢克带头翻过了护栏,还抬脚踹了一下“禁止入内”的标识牌。亚伦心烦地注意到,卢克已经有好几天故意不刮胡子了,他的下巴上长了一簇胡茬儿。当他站在岩石角上张开双臂远眺时,那簇胡茬儿在月光下更显眼了。

亚伦看到这光秃秃的悬崖,不禁感到胃里一阵抽搐,但是他仍然咬着牙,目不斜视地翻过了护栏,艾莉紧跟在他身后。卢克动作夸张地朝格雷琴伸出了一只手,她其实并不需要帮忙,但还是微笑着接受了。此刻,他们四个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轮流喝着半瓶酒,身体里暖洋洋的,只有艾莉在酒瓶传到跟前时会摇头拒绝。他们壮着胆子挨个儿向前探身,往悬崖底下张望,乱喊大叫。他们有点儿提心吊胆,但是并未被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