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迷宫案 第十章(第2/4页)

洪参军见此玩世不恭之态,听此不冷不热之言,气得跳将起来,高声道:“老爷,这狂生如此无礼,岂能容他胡言!”

狄公抬手,淡然一笑,止道:“洪参军休要动怒,吴相公与我素昧平生,今日却一见如故,开诚相见,我对他倒很是喜爱。”

洪参军面带愠色快快坐下。狄公又对吴峰说道:“吴相公真不愧是个痛快之人,我也要象你一样直来直去。我问你,令尊乃当今兵部大员,身列朝班。你出身如此高门,不思在首善之区养尊处优,咽肥饮玉,却只身来此穷乡僻壤久居,此为何故?”

吴峰向墙上画轴溜了一瞥,答道:“老爷有所不知,容晚生慢慢道来。三年前晚生入闱应试,得了个秀才的功名。本应发奋进取,殿试中金榜题名,亦好遗泽芳香,光宗耀祖。但晚生却不思长进,对仕途荣枯看得甚轻,故决意辍学中途,专一从画。此举系列门墙,有拂春晖,使家父大为失望。但他终于拗晚生不过,乃修关书一纸,将长安城中两位绘画大师聘至家中,拜为西席。二业师自是耳提面命,诲人不倦,晚生有此良师亲炙,虽算不上学而不厌,始时倒也用心习学。有此春风化雨,晚生自是登堂入室,学业日长。但时日一久,晚生见他二人画风古板,抱残守缺,便渐生改换师门之心。

(闱:读‘围’,科举时代对考场、试院的称谓。)

“半年前,晚生在长安城中偶遇自西域而来的一名头陀。见他以‘凹凸法’所作之画色彩鲜艳,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出神入化,晚生眼界大开,明白我大唐绘画艺术欲获新生,就须习学此种画法与风格。从此晚生心中无法平静,自思何不拓荒先行,独辟蹊径?故决意亲赴西土,以求艺术真谛。”

狄公冷冷道:“据本县观之,我大唐书画、舞乐、建筑、雕塑、巧思、百戏等诸艺光辉灿烂,扶桑、泰西均自惭形秽,膛乎其后,实不见还有哪一番国胡邦堪为我师。虽然,对于描金作画之事,本县并不冒称行家里手,但亦知凹凸之法自隋有之,无需你西求。你讲下去!”

“家父是个菩萨心肠,经不起晚生花言巧语三说两辩,给了晚生一路川资,心想年轻后生少不更事,好高务远,一旦碰壁,自会回心转意,总有一天会重返桑梓,安分仕进。晚生在京师之时,只埋头学画,却不知这通西域之路早已改线,故仍稀里糊涂于两个多月以前来到兰坊。到达之后,方知城西界外乃荒原一片,只有些许不识之无的番胡在那里渔猎游牧。如此,自知西域一时是去不得了,便在此住了下来。”

狄公问道:“你既矢志赴西域学画,为何不速离此地,先北上后西行?”

吴峰苦笑道:“此事非三言两语说得明白。实不相瞒,晚生生性懒惰,做事往往一暴十寒,全无绳锯木断,锲而不舍的奋发精神,又兼耳软心活,也就容易见异思迁,朝秦暮楚。不知为何,晚生只觉在此十分舒心,自思不妨多住些时日,借此练练笔头也好。再者,晚生对此下处十分满意。晚生平素好酒,恰好与这酒店掌柜同住一楼。此店家开业多年,但凡玉液琼浆,一看便知。他店铺虽小,但所存陈年佳酿却不亚于京师各大名店。晚生每日在此饮酒作画,好不自在,故去西域求师之念也就渐渐淡薄了。”

对此一番议论,狄公未置可否,乃道:“我再问你,昨日夜间从一更天至三更天你在何处?”

吴峰立即答道:“在此!”

“何人作证?”

吴峰摇头,答道:“无人可证。昨夜晚生既不知丁虎国遭人暗算,也不知丁禕会诬我杀人,哪里会想到证人之事。”

狄公走到楼梯口,招呼掌柜,问道:“我与吴相公说笑,我说他昨晚离店外出访友,午夜后方归,他则说他大门未出,楼梯未下,你替我们说句公道话,昨夜他出门也无?”

掌柜搔头挠腮。嘻嘻一笑道。“客官,恕在下不能从命。昨晚小店买卖甚是兴隆,酒客熙来攘往,吴相公有否出门,实无暇顾及。”

狄公摇头,手捻长须,对吴峰正色道:叶秀才报称你在他宅邸四周布下眼线,图谋不轨!”说完,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盯吴峰。

吴峰闻言朗声大笑。“好一个弥天大谎,可笑!可笑!想那丁虎国名为高第良将,实为粪土,对此冒牌将军,晚生一向不屑一顾,岂会花银子遣人监视于他?”

“闻令尊当年曾入觐动本参他,你可知他身犯何罪?”

吴峰肃容道:“老贼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为了自身苟延残喘,竟不惜以我八百男儿头颅换他一条狗命。我一府军兵士卒均被番兵剁成肉浆,无一幸兔。丁虎国理当千刀万剐,奈因其时军中对朝廷重用某些庸才懦夫颇存不满,为安定军心,不使哗变,圣上御批不让朝中大将的肮脏罪行公之与众,一面将丁贼革职为民,赐其告老还乡,永不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