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3页)

三宅少尉的眼睛已不再东张西望了,而是紧紧地盯视着入江的脸。

入江表面上使劲地点了两三下头,但从内心深处感到疲乏极了。

一出营房,就觉得腿上无力,好几次站不稳脚跟。

入江坐在路旁,把手放在额上,嘴中小声地呼唤著映翔的名字。

不知为什么,他不愿再回到李家去。

“好吧,去玉岭吧!”他这么决定了。从五峰尾脚下的小道朝玉岭走去。

早雾还没有消尽。

五峰尾山腰上的两家跨山厝,好似把它们的悬楼的脚亲密地垂放在一起。其实它们的关系一点儿也不亲密,住在其中一家的狐狸谢世育,正象瞄准着猎物似的在瞅着他的邻居。

入江站在第三峰的面前。

佛像太高了,站在紧下面看不清楚。他往后退了一点,站在点朱时摆桌子的地方,仰首望了好一会儿两尊佛像。

因为是点朱之后不久,下段佛像朱红的嘴唇十分鲜艳,迎着朝阳闪闪发亮。

一看到这鲜艳的朱唇,映翔的面影就慢慢地扩大开来。

不仅是在入江的脑中、心中,而是在他的全身扩大开来。

入礼感到自己的心灵已成为映翔的俘虏。一定是因为作了俘虏,所以才做了象昨天晚上那样的梦。

他感到头晕目眩。心情本来就不好,面对这朱红的嘴唇,实在叫他无法忍受。他的两腿哆嗦起来。他走到由第三峰通往第二峰的小路旁边的草丛中,躺下身子。他把两手枕在脑后,伸开双腿,想把自己的脑子变成真空状态。

但他越是这么想,映翔的而影越是紧紧地依附在他的脑海里不离去。

也许是睡眠不足的缘故,他不觉迷糊起来。一定是打瞌睡了,但没有做梦。最多不过打了十分钟的盹,他感到好象有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翻了一个身,俯伏在地上,抬起头,从草丛的缝里看到一个男人站在第三峰前面,他刚才站过的地方。

那人不仅是站在同一个地方,而且跟入江刚才的样子完全一样,是傻傻地站在那儿不动。入江当然看不到自己是什么样子,但他马上闪过了这样的念头:站在那儿的人简直象自己的分身呀!

这人比入江的个子略微高一点,一条长鼻子象垂挂着似的长在长马脸上。他不是谢世育还是谁呢?

入江屏住呼吸,注视着这个人。

谢世育抬头仰视着第三峰上的佛像。不用察看,入江也知道谢世育的视线是对准着下段佛像的嘴唇。

谢世育也跟入江一样,两腿不时地打哆嗦。

‘这简直是在看镜子里的我呀!”入江这么想。

谢世育的肩头好似露出痛苦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入江的肩头哆嗦了一下。

一定是谢世育也在热恋着映翔。

他大概是早就觉察到映翔与游击队有关系。因为他就住在她家的隔壁,可以探听她的动静。

他之所以没有把这些情况报告守备队的三宅少尉,是因为他早就倾心于映翔。情况一定是这样。

昨晚谢世育之所以会是那个样子,也可以由此得到说明。他站在李东功家的大门前,那副丧魂落魄的样子,决不是一个密探在瞅着他盯上的人家。他冲着自己热恋的女性的家叹了一口气。

入江是住在李家。如果他也住在营房里的话,恐怕也会呆呆地站在映翔家的门前,把自己的忧思连同叹息一起悄悄地吐露出来。这时入江的样子,一定和昨晚的谢世育一模一样。

谢世育的内心里一定比入江斗争得更激烈。

只给了他三天考虑的时间。他必须要把自己热恋的女性出卖给日本军。这三天的时间就是要他下这个决心的时间吧?谢世育仰视佛像的面孔,突然无精打彩地低垂下来。

他大概也是无法忍受那鲜艳的朱红的嘴唇吧。他后退了两三步,他的腿在打哆嗦。

“怎么和我的样子一模一样呢?!”入江感到恶心起来。

别人跟自己过于相似,往往会引起反感。入江害怕、憎恶自己照在镜子里的样子。他接紧了拳头。如果能办得到的话,他真想把照出这种样子的镜子打得粉碎。

谢世育把他那水蛇腰的弓背弯得更低,迈开了脚步。他朝着五峰尾那边返回去。

入江一眼不眨地注视着他,一直到他的背影隐没在揭色的草丛中。

谢世育的影子一消失,入江才清醒过来。

“他还不是镜子里的我,他是另外的人。”他低声地说。

反感与憎恶在入江的胸中翻腾着。好一阵子在他的心中再没有其他的感情;他的心中从来没有产生过这么明显的憎恶。

他偶然一低头,只见他紧攥着的拳头的第三个指关节握得露出一道白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