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3页)

我叫绵部俊一,曾经在仙台跟你的母亲有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是将你的住址告诉宫本康代女士的人。这样说或许你就明白了吧。想告诉你的没有别的,是百合子女士离开你家之后的心境。她究竟是如何想的,如何生活下去的,这些我无论如何都想让你知晓。

或许你会想,为什么要拖延至今。关于这一点,我致以深深的歉意,但详细情况恕我无法明言。总而言之,我是一个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之人,从未想过要对他人的人生说三道四。如今我行将就木,不得不重新考虑,就此封印对我来说最为重要的那位女士的记忆是否合适,不将这些转告给她的儿子是否合适。

第一次从百合子女士那里听说你的事情,是在我们相识一年之后。在此之前,她从未提及关于从前的家庭的任何事。或许那时候她对我也还没有完全敞开心扉吧。但那一天,或许她的想法产生了某种变化,忽然间对我倾诉了一切。

她说,离开那个家,是因为觉得她再这样下去,只会招致整个家庭里所有人的破灭。百合子女士说,结婚之后,她便不断给丈夫带来各种困扰。她不善于跟亲戚交往,甚至引发了家庭纠纷,最终让丈夫被亲戚们孤立。丈夫为了让她能够安心照顾病弱的母亲,做出了诸多努力,可母亲还是因她而早早离世,这一点也让她深怀愧疚。她十分失落,觉得自己是一个毫无用处之人,开始怀疑这样的自己究竟能否好好地将孩子养育成人。

或许你已有所察觉,她恐怕是患上了抑郁症。但在当时这种病并不常见,她也只一味地认为是自己无能。

在如此状态下,她仍旧坚持了许多年,但还是开始考虑寻死。可看到唯一的儿子熟睡时的脸庞,她又思虑如若自己不在,又由谁来养育这个孩子,迟迟下不了决心。

然而在某个夜晚,一件难以想象的事发生了。丈夫因为工作连日未归,她明明已和儿子一起入睡,但回过神来时,自己已在厨房拿起了菜刀。她之所以能清醒过来,是因为半夜醒来的儿子叫住了她,问她:“妈妈你干什么呢?”

虽然慌忙收起了刀,勉强度过了那个夜晚,但这件事却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那个夜晚,自己手持菜刀究竟是打算做什么呢?如果只是自杀还好,但如果是打算带上儿子……她说每当想到这些,便害怕得无法入睡。

苦苦思索之后,她才决心离家出走。她说当她乘上列车时,并没有想好任何去处,只茫然觉得自己或许就要孤独地死在某个地方。

我想你也已从宫本女士那里听说,她最终并没有选择死亡,而是在仙台开始自己的第二次人生。她形容在那里的生活是“忏悔和感恩的每一天”。抛弃了丈夫和孩子,根本没有生存资格的她,却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得到了众人的扶持,她深知这是何种难能可贵的境遇。这只是我的猜测,我觉得或许从离开家的那一刻起,她的抑郁症便已有所缓解。

面对向我倾诉了一切的百合子女士,我这样问她:“没有想过回到丈夫和孩子身边吗?不想见他们吗?”她摇头了,但那并不是否定的摇头。她说她没有那个资格。那时候,我便向她问起那两个人的姓名和住址。因为我偶尔会去东京,想趁机打探一下二人的情况。她先是拒绝,但在我执拗的追问之下还是告诉了我。我想,或许她心里始终都放不下被自己留在了远方的那两个人。

之后不久,我趁着去东京的机会,探访了加贺隆正先生的家。当然我没有打算提及百合子女士的事情,只想装出问路的样子,偷偷观察二位的情况。

房子很快就找到了,可惜的是没人在家。于是我又找到邻居,在交谈中装出不经意的样子打探了一番。由此我得知隆正先生还健在,其子已经离家独立。而且告诉我这些事情的人还给了我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那个儿子当时刚在剑道大赛上得了冠军。我立刻去了书店,在那里找到了刊登有你的报道的剑道杂志。

回到仙台后,我将那篇报道拿给百合子女士看。她屏住呼吸,眼睛也不眨,一直凝视着那张照片。最终,她的眼眶里盈出了泪水。

“太好了。”她是这样说的。我觉得那句话里满含着对于儿子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的喜悦。不仅如此,对于儿子成为一名警察,她同样满心欢喜。

百合子女士说,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离家出走是否会招致丈夫和儿子关系不和。“恭一郎是个孝顺的孩子,他总是替我着想,如果他坚持认为母亲的离开全是父亲的过错,而因此憎恨父亲,那该怎么办?”她说她一直有这样的担心,因为如果真是那样,她就不光从孩子那里夺走了母爱,还同时夺走了他的父亲。得知你成为一名警察之后,她才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终于放下心来。她说因为如果你憎恨父亲,是不会选择同样的职业的。“这样一来,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百合子女士这样说着,露出了笑容。见到她那么灿烂的笑容,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想她是从心底感到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