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夕祷(第3/4页)

“所以,就像这里这样的地方,”尼科拉说道,“不是所有的书籍都能让大家随意阅读的。”

“这就是另一个话题了,”威廉说道,“人们可以因为饶舌而忏悔,也可以因为过分缜密而忏悔。我并不是说应把科学的源泉藏匿起来,我觉得那反倒是极大的罪恶。我是想说,对待既可从中引出好事也可导致坏事的奥秘,学者有权利也有责任采用一种隐讳的语言,一种唯有他的同行能够理解的语言。科学的道路是艰辛的,要识别其中的好坏也很难。新时代的学者往往不过是站在侏儒肩上的侏儒罢了。”

与我导师亲切的谈话,让尼科拉深感他是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己。因此,他对威廉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说:我跟你是相互理解的,因为我们谈的是同样的事情),并影射说:“不过,那边的人,”他指了指楼堡,“科学的秘密被魔法般的手腕防范得很严……”

“是吗?”威廉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我想无非是把门锁好,下严格的禁令,施加威慑力。”

“噢,不只是如此……”

“譬如什么?”

“这我就知道得不太清楚了,我是主管玻璃的,不是主管书籍的,不过修道院里发生的事情……挺奇怪的……”

“哪一类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这么说吧,有一位僧侣夜里冒险进入藏书馆寻找某本马拉希亚不想拿给他的书,他在书上见到了蛇、无头人、双头人。他几乎疯了,差一点儿没能从迷宫里出来……”

“你为什么说那是魔法而不是恶魔般可怕的幻觉?”

“我虽然是可怜的玻璃工匠,但我并不那么愚笨。魔鬼(愿上帝拯救我们!)是不会用蛇和双头人来诱惑一名僧侣的。也许会用淫秽的幻象,就像诱惑沙漠中的神父。再说,如果偷阅某些书是一种罪恶,那为什么魔鬼会不让一个僧侣去犯那种罪恶呢?”

“我觉得这是精辟的省略三段论。”我的导师认同道。

“最后,我去给医务所装修窗玻璃的时候,我翻阅过塞韦里诺的几本书。有一本有关自然界奥秘的书,我想是大阿尔伯特写的;我被一些奇妙的装饰画所吸引,我翻阅过几页,说的是怎样点燃一盏油灯的灯芯,以及灯芯冒出的烟怎么熏得人产生幻觉。也许你已注意到,或者你还没有注意到,因为你还没有在修道院里住过一夜,在天黑之后,楼堡的顶层总是有亮光。从几处玻璃窗里透出淡淡的微弱的光。很多人纳闷,那究竟是什么。人们说那是鬼火,或者是以往在那里工作过的藏书馆馆长的灵魂,他们来故地重游。这里很多人都这样相信。而我却认为那是制造幻觉的油灯。你知道,若是取来狗耳朵上的脂肪涂在灯芯上,谁吸入了那灯芯燃烧后冒出的烟,就会相信自己长出了狗头,如果旁边有另外一个人,就会觉得那人也长有一个狗头。还有另一种油膏,会使挨近灯的人觉得自己的身体跟大象一般粗壮。用蝙蝠的眼睛、两种我不记得叫什么名字的鱼类,以及一只狼的胆汁做成灯芯,燃烧时会使你看见你取其脂肪的那种动物。用壁虎的尾巴涂抹灯芯,则会看到周围的东西都像是银的。把一条黑蛇的脂肪抹在灯芯上,用一块死人的盖布罩上,房间内就会像是爬满了蛇。这我知道。藏书馆里面有某个人很精明……”

“不过,会不会是过世的那些藏书馆馆长在施展这些魔法呢?”

尼科拉重又显得犹豫和不安:“这我倒没有想到。也许是吧。愿上帝保佑我们。时间不早了,夕祷已经开始了。再见。”说完,他便朝教堂走去。

我们沿着南边继续朝前走:右边是朝圣者的宿舍和带有花园的参事厅,左边是橄榄榨油坊、磨房、粮仓、地窖、见习僧的宿舍。人们都急着朝教堂走去。

“你对尼科拉所说的有什么想法?”我问道。

“难说。藏书馆里有鬼。但我不信会有过世的藏书馆馆长的鬼魂……”

“为什么不信?”

“因为他们在世时功德无量,所以现在他们正在天国瞻仰着神的面容呢,要是这样回答使你满意的话。至于那些灯,如果有的话,我们就会看到。而至于玻璃工匠对我们谈到的那些油膏,我觉得有更简便的方法使人产生幻象,塞韦里诺对这些很了解,今天你也发现了。当然,修道院不愿意让人夜里擅入藏书馆,而有许多人却曾试图那样做,或者还在试图那样做。”

“可我们要调查的凶杀案跟这有关系吗?”

“凶杀案?我越来越确信阿德尔摩是自杀的。”

“为什么?”

“你还记得今天早上我注意到的那个烂草堆吗?当我们爬上东角楼底下的拐弯处时,我见到那里有塌方的痕迹;或者可以说,烂草堆附近的部分地面,有塌方的土块滚到角楼底下。这就是为什么今天傍晚我们从上面往下看时,烂草堆上好像没有覆盖什么雪,或者说只覆盖着昨晚下过的雪,而不是前几天的积雪。至于阿德尔摩的尸体,修道院院长对我们说过,已被岩石撞得皮开肉绽。而在东角楼底下,即建筑物尽头紧连陡峭悬崖的地方长着松树。峭壁的岩石就紧挨在墙外面,像是台阶,下面就是那堆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