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午时经(第4/12页)

“为什么刚才你说‘忏悔’呢?”

“仁慈的修士兄弟,” 萨尔瓦多雷微微鞠了个躬回答道,“耶稣冒过生命的危险,活着的人理应忏悔。不是吗?”

威廉死死地盯着他看了一眼:“你是从方济各会的修道院来到这里的吧?”

“我不明白。”

“我问你是不是在圣方济各会的修士中间生活过,我问你是不是知道所谓的使徒……”

萨尔瓦多雷的脸色一下刷白,或者说他那古铜色野蛮的脸变成了灰白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半张开嘴说出一句“Vade retro[5]”,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就溜走了,还不时地回头看我们。

“您问他什么啦?”我问威廉。

他若有所思地待了片刻:“没什么,我以后告诉你。现在我们进去吧。我要找到乌贝尔蒂诺。”

刚念过午时经。惨淡的阳光透过几扇狭小的窗户从西边射进教堂里。一道细长的光返照在大祭台上,祭台正面的装饰物似乎闪烁着金光。然而,侧面的两座耳堂则沉浸在一片昏暗之中。

左边耳堂里靠近祭台的最后一个小圣室那里,竖立着一根饰有圣母石雕的小柱子,雕像具有现代风格,圣母穿着一件带有小背心的漂亮衣服,腹部突起,怀抱婴孩,带着那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一位身穿克吕尼修会[6]教袍的人跪在圣母的脚下祈祷。

我们走近前去。那人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后,仰起头来。他是个脸膛白净的秃头老者,有一双天蓝色的大眼睛,薄薄的红润的嘴唇,白皙的皮肤,皮包骨的头颅像是泡在牛奶里的木乃伊。他双手白嫩,手指细长,好像是一个青春早逝的少女。他先是迷惘地看了我们一眼,仿佛我们搅乱了他陶醉其中的梦幻,后来他脸上泛起欣喜的红光。

“威廉!”他大声喊道,“我最亲爱的兄弟啊!”他费劲地站起来,向我的导师迎过去,拥抱着他,吻他的嘴唇,“威廉!”他又叫了一声,眼里含着泪水,“多长时间没见了!但我还认得你!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啊!发生了多少事情啊!上帝让我们经受了多少的考验哪!”他哭了。威廉又拥抱了他,显然是受到感动。那就是卡萨莱的乌贝尔蒂诺,他就站在我们面前。

有关他的故事,我在来意大利之前就听说过许多,而在跟皇室的方济各修士们频繁交往的过程中,听到的就更多。有人甚至跟我说到,那个时代最伟大的诗人,几年前刚去世的佛罗伦萨的但丁,曾写过一个篇章(我看不懂,因为是用托斯卡纳方言写的),描述了上天和大地,其中有许多诗句都是对乌贝尔蒂诺所写的《钉上十字架的生命之树》中几个片段的一种诠释。这并不是乌贝尔蒂诺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但为了让我的读者更好地理解那次会面的重要性,我将尽力把我所理解的那些年里发生的事件回顾一下。那都是我在意大利中部短暂的停留期间,我聆听到的导师所讲的话,以及他沿途跟修道院院长和僧侣们进行过的许多谈话。我将尽量把我所理解的讲出来,尽管对自己能否得体地讲述并没有把握。我在梅尔克的那些导师经常对我说,一个北方人,要对意大利的宗教和政治变迁有明确的认识,是有一定难度的。

意大利半岛上神职人员的权力显然要比在其他任何国家都强大,而且比在任何国家都更炫耀权势和财富,这就导致最少两个世纪以来一些想过比较清贫生活的人士掀起运动,与贪腐的神父们展开争论。他们之中有些人甚至拒绝施行圣礼,结成独立的团体,因此受到僭主们、帝国和城邦行政长官的憎恨。

最后出现了圣方济各,他传播济贫的思想,这与教会的戒律并没有背道而驰,而且通过他的布道,提醒教会遵循那些严格的古老教规,同时清除了原本隐含在其中的紊乱成分。随之而来的本该是一个温和而圣洁的时代。然而,方济各会不断壮大,把许多优秀人士吸引到自己的周围,从而变得过分强大,这就牵涉到许多世俗的琐事,许多方济各修士想把它带回到早期纯洁的状态之中。这对于一个在世界各地已有三万多成员(就在我逗留在那座修道院的那个时期)的教派来说是相当不容易的。然而事情就是这样,方济各会的很多修士背离了教派先前提出的教规,说是教派现行的制度,是对教派诞生时设立的教规进行改革。他们认为,这种情况在方济各在世的时候已经发生了,方济各的言论和主张都已经被篡改。当时许多人发现有一位西多会[7]的僧侣,名叫约阿基姆[8],他富有预言的灵感,在我们这个纪元的十二世纪初写了一本书。他确实是预言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到那时,被假使徒们糟蹋并早已被腐蚀的基督精神将重新在大地复苏。他还宣告了新时代来临的期限,让众人清楚地感觉到他说的可能是方济各会,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对此,许多方济各修士相当高兴,但他们高兴得过头了。因为,到了十二世纪中叶,巴黎索邦神学院的学者们谴责了修道院院长约阿基姆的学说。不过,他们这样做,似乎是因为方济各会(以及多明我会)的势力太强大,太有学识了,在法国的大学里,人们想把它们像异教那样淘汰出去。但终究没有这样做,这对教会可是一件大幸事。这有助于托马斯·阿奎那和波拿文都拉[9]著作的传播,当然,他们可不是异教徒。由此可见,当时在巴黎,人们的思想很混乱,或者说有人出于个人的目的想把人们的思想搞乱。而这正是异教给基督教带来的罪恶,使得思想混沌不清,并驱使大家都出于个人的私利而成为宗教裁判官。而就我在修道院里所看到的一切(这我在后面还会谈到),我发现,异教徒常常是宗教裁判官制造出来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会在没有异教徒的情况下想象出异教徒来,而且,因为他们那么激烈地像挤“脓疮”一样清除异教,致使许多人因憎恨他们而加入到异教徒那一边去。这真是魔鬼想出来的手腕,愿上帝拯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