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种西葫芦的人(第2/4页)

“啊!不,”他惊呼道,“不必多虑,我可没这种习惯。但您大可设身处地想一想,先生,辛辛苦苦奋斗大半辈子,好容易才能享享清福,却发现到头来还惦记着当初奔波劳顿的日子。原本巴不得一脚踹开的那份工作,现在却割舍不下,这该是什么滋味?”

“嗯,”我慢条斯理地答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就拿我来说吧,一年前偶然继承了一笔遗产,足以帮助我实现梦想——我一直都渴望去旅游,看看外面的世界。哎,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现在嘛——我还留在这儿。”

小矮子邻居点点头: “习惯会束缚人的手脚。我们努力工作只为了那么一个目标,如愿以偿之后,却又开始怀念日复一日的劳碌生活。不瞒您说,我的工作特别有趣,称得上全世界最有意思的工作。”

“是什么?”那一瞬间我简直被卡洛琳附体。

“研究人的本性,先生!”

“这样啊。”我好声好气地回答。

果然是个退休的理发师。还有谁能比理发师更了解人性的奥秘呢?

“而且我还有个朋友,多年来和我形影不离。他有时愚笨得令人害怕,但却和我非常亲密。告诉您吧,我甚至十分怀念他的傻里傻气、天真纯朴,怀念他那一脸诚实的表情,怀念他在我的过人天赋面前所表现出的那种惊喜交加——我对他的怀念,完全不足以用言语来表达。”

“他去世了?”我万分同情地问道。

“那倒没有,他活得好好的,而且事业发达——不过却在地球的另一边。他定居阿根廷。”

“在阿根廷啊。”我不禁羡慕起来。

我一直都想去南美洲。叹了口气,一抬头发现波罗特先生一脸怜悯地望着我,看样子他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小矮人。

“您也想去阿根廷吗?”他问道。

我摇摇头,再次叹气。

“一年前原本可以成行,”我说,“但我太傻了——傻得不能再傻——贪心不足,压上全部身家,却都化为泡影。”

“明白了,”波罗特先生说,“你搞投机生意?”

我悲戚地点点头,心中却暗自发笑。这小矮子故作严肃,感觉相当自负。

“难道是博丘派恩油田?”他突然问道。

我瞪大了眼。

“老实说,本来考虑过,但最后都砸给了西澳大利亚的一个金矿。”

新邻居以一种深不可测的奇特神情审视着我。

“这都是命运。”

“什么命运?”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命运竟然安排我和一个真把博丘派恩油田、西澳大利亚金矿当回事的人做邻居。告诉我,您该不会也对金发情有独钟吧?” [2]

我张大了嘴瞅着他,他却放声大笑。

“不,不,我可没有精神病。别紧张,这个问题是挺蠢的。不瞒你说,刚才我提到的那位朋友是个年轻人,他不仅认为所有女人都天性善良,而且其中大多数都貌美如花。但您已经人到中年了,又是一名医生,而医生对我们生活中的种种荒唐与虚荣必定有深刻理解。好啦,好啦,咱们总归是邻居,还请您务必收下我最好的西葫芦,就当是送给令姐的礼物。”

他弯下腰,沾沾自喜地挑了个特大号的西葫芦递给我,我连忙毕恭毕敬地接过来。

“真的,今天这个早晨可真没虚度,”小矮子兴高采烈地说,“没想到我的好朋友去了天涯海角,结果在这里还能认识和他这么像的人。对了,有件事想请教: 毫无疑问您肯定认识这小村庄里所有人。那么,那位乌黑头发、乌黑眼珠、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是谁?他走路时总仰着头,嘴边挂着从容的微笑。”

经他这么一形容,那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肯定是拉尔夫·佩顿上尉。”我不慌不忙地答道。

“我以前从没见过他啊?”

“对,他好一阵子没到村里来了。可他是芬利庄园主人艾克罗伊德先生的儿子——准确说来是养子。”

新邻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当然,我早该猜到。艾克罗伊德先生多次提起他。”

“您认识艾克罗伊德先生?”我微微有些讶异。

“我和艾克罗伊德先生在伦敦就认识——当时我在那儿工作。我还交代他千万别在这里泄露我的职业。”

“这样啊。”这家伙真会装腔作势,倒把我逗乐了。

不过小矮人脸上仍然挂着做作的傻笑。

“我不图虚名,低调做人就好。村里的人都把我的名字搞错了,我也懒得纠正。”

“那是那是。”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随声附和。

“拉尔夫·佩顿上尉,”波罗特先生若有所思,“他与艾克罗伊德先生那位迷人的侄女弗洛拉小姐订婚了。”

“谁说的?”我大吃一惊。

“是艾克罗伊德先生,大约一周之前吧。这桩婚事让他心满意足——看得出来,他盼着这一天很久了。估计他还向那小伙子施加了不少压力,这可不太明智。年轻人结婚应该出于自身幸福考虑——而不是为了将来可能分到的财产而讨好继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