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格的标准(第3/5页)

学校毕业以后,咱们分别进入了两个迥然不同的社会。我越发感到,咱们俩人之间完全没有共同的语言,而且,竟然会毫不厌烦地一起攀登了无数的山峰,结成了生死与共的一对,现在想来,真让人不可思议呀!然而,这也并非难以理解,登山对咱们来说并不需要完全一致的思想观念,这就必然结成了伙伴。以一根登山绳索相系,分担着生命危险。所以,也可以说,产生了平时无法想象的、那么难以割裂的维系。而且,咱们这对伙伴之间的友情,决不会比别的伙伴逊色。到今天,我还深信如此。遗憾的是:有这般紧密的纽带,各人的经济观念,并不是必然一致的。

在登山中,培植起无私的友情,是多么纯洁和深切。但这友情在生活中并不能像水和空气那样须臾不可缺少。从这一点看来,现实是多么残酷无情啊。你对我的劝谏付之一笑,又继续研制毒气,就是这个你,为了救我,冒着雪崩和坠落深渊的危险,攀着冰封雪压的岩石,把我背下山去。这是凝结于人们心灵深处的美好友情的最朴素的表露。而在现实生活中竟不能真实地再现,倒往往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事实真是个悲剧。

在我短暂的人生旅程中,能有你这么个难得的朋友,但只能深深地埋藏在青春的回忆里。我不禁浸淫于悲哀之中。

“短暂的人生”指的是,我是个广岛劫后佘生者。今天我第一次向你公开我的哀伤。由于原子弹放射能,我已经病入膏肓。当我跟你结伴漫游群山的时候,还没有发病。我如此接近爆炸中心,距离只有两公里。所以在世上只能是一次短暂的旅行了。我的父母都是如此,只是我比他们逗留的时间稍长一些。因此,我才读了医学,选择白血病作为我的研究课题,原因也在于此。你能理解我为什么这么憎恶你的“制品”了吧。

我为什么又会来清里,我想你兴许也知道了。我是作为人体试验对象被买来的。我的生命即将中止。我反复思忖:这是利用我垂危的生命最好的方法。同日本化成公司的交涉和这交易的过程,你都可以向大原先生询问。总之,我把自己的身体作为“商品”卖给了你所在的公司。我并不相信这么做,是在最有效地利用我垂危的生命,兴许有更好的别的用途。但我在如此思想斗争中,我的生命之火就要熄灭了,我得抓紧,不能再犹豫不决。

把命出卖给日本化成公司,是因为某些原因,我急需要钱。以这种方法积攒金钱,你怎么轻视我都行。但是,我决不仅仅是为了这个目的,决不是的。也由于你的缘故。可以说,我不想依仗咱们的旧交情,来请你停止这项试验。

我既然已经卖出,所有权就属于你们;任凭买主怎么处理,卖者也就没有说三道四的理由了。

我听说你已经去了东京,匆匆写了这封信,希望能够趁你在东京的时候寄给你。听职员说,你最早得四天以后才能回来。这封快信,大约明天可以送到你的手边。由于急着要完成N气体的研制,倘若是这样,那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把我当对象的人体试验已经开始了,兴许已经结束了。

我慎重地请求你,即便你不同意,也不要下达停止试验的命令,只求你把这封信读下去。在试验前或试验中停止的话,那么也就丧失了出卖的意义。你是了解我的,请你不必阻拦,可以进行任何试验。

作为一个头脑冷静的科学工作者,你会把这项试验搞下去的。试验结束,我也许陷入了悲惨的境地。那时候,我求你把我当作一个人,一个登山的老伙伴,目不转睛地看看我。你的内心会不会激起波澜?我就把这一切听凭你的良知发落了。我为了想把一切交托给你“心灵上的分水岭”,所以才出卖了自己。你究竟是个冷酷无情的、只为观察收集试验资料那种铁石心肠的科学工作者,还是个在这种以科学为幌子、以施行残暴为目的的事实面前能掉泪的有人情味的人,我想试一下。

大西,我知道,即使你能听我的劝告,还是无济于事的。但你我都能竭尽绵薄之力来制止给人类带来的不幸、来为创造幸福而努力的话,尽管像尘埃一般的微不足道,但一个个地聚集起来,就能防止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创造幸福的未来。

化学委实是你的生命,就同我的医学一样。没有它咱们就无法活下去。它是我们的精神支柱,生活的目的。对这方面的评价,是不会改变的。但是,你错就错在:在公司命令的掩盖下,只提取出化学的阴暗面,把它变成了你生活的意义或是对学问的追求。你自己应该明白这一点,为什么却要把研制毒气展望成是化学的光明前景呢?违抗公司的命令,对一个雇员也许是致命伤;但你在成为一个雇员之前,首先应该是一个化学工作者,一个科学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