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性证明(第5/9页)

“别说啦,这些话,与我毫无关系。”

八杉恭子虽这样大声说着,但并没有想离开,好像有什么东西与她的意志相反,将她紧紧地缚在了那儿似的。

“全家在那次旅行后就分手了,孩子由父亲带着回了父亲的本国——美国,母亲则留在了日本。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有一点十分明确,对雾积的回记,已作为对母亲的回忆深深地印在了孩子的心中。西条八十写的草帽诗,咏诵的是他自己对雾积的回忆,而孩子觉得这诗就像是咏诵自己的回忆一样,给自己留下了十分难忘的印象。这首诗,也许就是那时母亲念给孩子听的。草帽已将四条八十诗中的母子,与这一家三口紧紧地连在一起了。

“被父亲领回美国的孩子,按捺不住对母亲的思念,又来到了日本。父亲为那孩子,用自己那风烛残年般的躯体去撞汽车,换取了一笔赔偿费,用来充当孩子去日本的旅费。也许是父亲的死,突然冲开了孩子思念母亲的堤坝,而父亲也想借孩子去看一看昔日的‘日本之妻’吧。雾积一片葱笼,在美丽景色衬托下的母亲的音容在孩子的眼前晃动。生活在受人歧视的底层中,只有母亲才是孩子的救星。在艰辛之时,在悲伤之际,母亲的音容始终在温柔地抚慰着他的心,激励着他。”

八杉恭子沉默不语,面部虽做出毫无表情的样子,但肩膀在微微地颤动。

“孩子热切地想见自己的母亲,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对雾积的回忆是他最美好回忆,如同宝石一样珍贵,一直在细细地品味着。也许他知道母亲又重新组织了家庭,营造了新的生活,他根本没打算去搅乱母亲的生活,只是想见见母亲,哪怕是一面也行。这就是母子之情,你敢说不是这样吗?在这一点上,血亲关系与两性的男女关系有本质的区别。

“然而,母亲却断然地拒绝了那孩子。母亲已功成名就,有了社会地位,也有了孩子和安定的家庭。可是,早已忘却的黑人私生子却突然出现在面前,要从根本上毁掉这一切。于是母亲为了自卫,决定牺牲儿子。可是,这个靠父亲拿生命换来的旅费、不远万里来到日本寻访母亲的孩子,遭到母亲名符其实的致命拒绝,他又该怎样想呢?心中惟一的一颗宝石就这样粉碎了。在他最后绝望的瞳孔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顶草帽,那是顶由华丽的彩灯镶嵌的、漂浮在夜空中的草帽。皇家饭店顶层的餐厅,晚上向上眺望,很像一顶镶有彩边的草帽,这你知道吗?约翰尼·霍华德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爬到了那上边。

“他虽然受到了母亲致命的拒绝,但还仍然继续相信母亲,以为母亲在那儿,在那儿等着亲切地欢迎自己。于是他就一摇一晃地踉踉跄跄地走着,身后留下了斑斑血迹。血是从被母亲所剜伤的心口上滴下来的。夫人,您还记得这顶草帽吗?”

栋居将事先特意为此时准备好的草帽,递到了八杉恭子面前。草帽已经旧得分辨不出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了,让人感到只要稍微一碰就会破碎。这就是在清水谷公园发现的那顶草帽。

可以看出,八杉恭子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草帽是约翰尼小时候让母亲给他买的,大概也许是游雾积回来的途中,让母亲给买的纪念品吧。他将这草帽作为日本母亲的离别留念,一直细心地保存了二十多年。您看这陈旧的程度。这陈旧程度足以说明,约翰尼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是多么强烈啊。不信您碰一下看,它会像灰一样刷刷地往下掉。而就是这顶旧草帽,却是约翰尼金不换的宝贝啊!”

栋居要把草帽递给八杉恭子,而她却像要退身躲避。

“如果您还有一点人的良心,不,只要还存有任何低等动物都有的母性的话,听到这首草帽诗,您就绝不会无动于衷吧!”

栋居双手捧着草帽,像要献给她似地凝视着她的面部表情。八杉恭子的嘴唇在微微地哆嗦,面色越发苍白。

“妈妈,您可曾记得我的那顶草帽?”栋居开始咏诵那首他已背熟了的草帽诗。

“不要念啦!”八杉恭子微弱地嗫嚅道,并见她的身体呼地摇晃了一下。栋居继续咏诵起来。

“啊!就是夏日里的那顶草帽,在从碓冰去雾积的路上,随风飘进了路边的溪谷。”

“求求你,别念了。”

八杉恭子捂着脸瘫倒在椅子上。栋居决心置她于死地,便以虐待狂的心态取出了那本西条八十的诗集。

“八杉先生,还记得这本诗集吗?这是约翰尼同草帽一起带到日本来的,说起来这已是他的遗物了,说不定这也是您给他买的呢。后面的诗就请您自己念念吧,多好的一首诗啊。只要躯体里还有血液流淌的人,或者是有儿女的父母,或者是有父母的儿女,谁都会被这感人肺腑的诗而深深打动的。您能不能念啊,要是不能念的话,我帮您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