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的记忆(第2/5页)

只有那里仍没有丝毫变化。石阶两侧挤满了树木和竹丛,仍旧保留着原先的风貌。古老的石阶上遍布着苔藓,走在断裂的石板上很容易摔跤,母亲总会牵着我下台阶。不只是母亲,小姨也会这样牵着我的手。

“真想见见你的母亲。”明子叹息道。

阳光照着她的嘴唇。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三十六岁的皮肤上留下痕迹。

我二十二岁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人世,五年后,父亲也故去。于是我离开了田野浦,四处奔波,最后到了东京。所以,春子也好,明子也好,都没见过我的双亲。

其实明子也是在与我交往后,才表示想见我的母亲。她说,只要是与我有关的事,就都想知道。

“那里有三棵松树。瞧!就在通往稻荷神社的路旁。是不是姐夫小时候就在那儿了?”

明子又举起手。太阳照耀在海湾的水面上,光亮夺目,我不由得眯起眼睛。

“对,小时候就在那儿了,母亲好像说那叫三本松。”

“怪不得这树看上去这么老。”

“在我小时候,它们就已经算是老松树了,不过四十多年过去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还隐约记得那三棵松树,那是一段幽暗的记忆。小时候,每当傍晚,我总瞒着母亲擅自跑到那三棵松树附近等待父亲归来。这么说,父亲去的地方应该是港口小镇。

三棵松树并排挺立,形成一小片树荫,遮住一旁的道路。我当时碰巧在这片树荫下,见到父亲与小姨两人并肩向我走来。父亲看见五岁的我,吓了一跳,责备我:“哎,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小姨,也就是我母亲的妹妹,连忙向我小跑过来,将我抱起。母亲对我这个独子关照有加,但是小姨似乎更宠爱我,可惜小姨在我家住的时间并不长。

“为什么你出生地上的所有住户后来都搬走了?”

“那里原本也不过只有七八户人家,并且都是小户。现在回想起来,修筑新路的规划可能那时就已经确立,后来又发生了一场大火,所以大家都搬走了。”

对面的山腰上有一处裸露的红色崖壁,那是田野浦的标志,位于我家前方。

“我记得你好像说,大火是从邻居家燃起来的?”

“嗯,那家姓片山。因为那时的房屋都建在一起,火烧连营,全村都跟着遭了殃。母亲告诉我,那天晚上还刮着大风。”

“一定很可怕吧?姐夫,你还记得当时的景象吗?”

“嗯,我还记得那时母亲背着我逃出去,身后火红一片。”

“真可怕!”

明子的脸上显露出恐惧的神色,凝望着对岸,那边正好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02

那场大火发生在四十二三年前的一个深秋。

片山经营一家小小的乌冬面馆,因为用火不注意,深夜发生了火灾。

无家可归的双亲带着我寄宿到港口小镇的熟人家,那时小姨没和我们在一起。

我问母亲小姨去哪里了,母亲告诉我小姨去了韩国。我记不得小姨究竟是在火灾发生多久前离开的,五六岁时的记忆很不清晰,而且支离破碎。

不过我清晰记得小姨在我家暂住过。后来我听说,姨夫是个警官,那时奉命前往韩国,于是将小姨送到我家来暂住。后来小姨追随姨夫去了韩国,不久就死了。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

我早已忘记了小姨的长相,据说她比母亲漂亮,个子也稍高一点,她的音容笑貌只是依稀残留在我的记忆里,不过这也可能是我听了别人描述后自己想象出来的。

小姨对我呵护备至,可能是因为暂住在我家,算是还人情。总之,我清晰记得她总是陪我玩,经常背着我眺望海湾,有时也牵着我在附近漫步。母亲也这么带过我,但我至今仍能清楚区分两人给我留下的不同印象。

我对姨夫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他体态健硕,留着小胡子。据说,他后来在韩国做了署长。现在回想,我大概是在他送小姨前来时见到他的。父亲是个慢性子,姨夫干起事来则干脆利落,的确像个警官。虽然这些记忆大多来自于双亲的讲述,可我对他绝不是毫无印象。

即使抛开双亲的讲述,在我的记忆中,小姨留给我的印象依然极为清晰。其实,与其说是对小姨有清晰的记忆,不如说是对某个场面印象深刻。

面朝海湾的里屋有六叠大,那天,父亲和小姨坐在屋里。父亲面向小姨而坐,小姨侧对着他,他们正在说话。我想我当时正在独自玩耍,母亲不在我身边。

突然,父亲开始殴打小姨。开始时我没意识到这是殴打,我还小,不明白那是什么动作。父亲用力拉住想要起身的小姨坐下,结果小姨扑倒在榻榻米上,头发也散了开来。她那长长的黑发仍旧残留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