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冶婆 (第5/14页)

“那里究竟是老婆婆的坟墓,还是那些被吃掉的人的,又或是白狼的墓,我连这一点都搞不清楚。”总之有一座坟墓。“我们家代代都守着那座墓。”

“既然这样……既然代代都守着,那么应该不是白狼,而是老婆婆的墓吧?”

“不。都是一回事。”助四郎道。

“什么意思?”

“那老婆婆或许就是狼啊。你不觉得吗?”

“您是说,狼把老婆婆咬死吃掉,然后又变成了老婆婆的样子?”

“不。”助四郎觉得,是老婆婆变成了狼。

“变成了狼?这我就不明白了。您是说,她的身体被狼占据了,还是中了狼的魅惑,还是被狼精或其他什么东西附体了?”

“占人身体的是犬灵,善于魅惑的是狐狸,附身人体的是幽灵吧?狼只会盯上猎物,把对方吃掉而已。”

“那么……”

“所以,我觉得是老婆婆变身成了狼。婆婆就是狼,婆婆的墓就是狼的墓。”是一回事。“村子里的人都说,我们家每代人出生时,胎毛都是倒竖的,那是因为我们身上长着那头狼的毛。换句话说,我们都被看作是狼的子孙。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我们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毛……不过都无所谓。我又不会吃人,只是个锻刀匠而已。刚才那些事,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只不过是口头流传下来的故事而已。可是,那个墓现在仍在。也就是说,不管当初是人还是狼,锻冶婆的确存在过。”故事的某些部分是真的。

“您觉得,人真的可以变成其他某种东西吗?”林藏眯起细长的双眼,“您所说的情况,可不是改变外在那么简单。”

“我倒是觉得外在并没有改变。传说中的锻冶婆,不也是生活了那么久都没有被发现吗?那也就是说,她的外在并没有改变。”

“您的意思是只有内在不同了?”

“是。”

那倒是有。林藏说。“人们常说,自我是很难改变的。但是,那只不过是因为人总坚信自己就是自己。可人一旦迷失了自我,朝夕之间就可能发生变化。时间一长,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说的是人性发生改变吧?”

正是。林藏回答。

“嗨,心理当然是会变。谁不是心情好的时候笑,心情坏的时候怒呢?有时候只是筷子掉了都觉得好笑。确实,有时候不管见着什么都能笑出来,也有时候不管别人怎么逗,腮帮子都不动一下。”

这些都只是心情而已。

“是。正是心情。可有些人,真的是从出生到死亡都没笑过哪怕一次。顽固的、开不起玩笑的人,不是到处都有吗?相对地,嘴里没个正经、心思浅薄的家伙也是多如牛毛,甚至有些人轻狂得令人生厌。笑或不笑,因人而异。同一个人看见同样的东西还有笑或不笑的时候呢,这不也是人身上短暂的变化吗?”

或许是这样吧。

八重以前经常笑。鸟飞了,花开了,起风了——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也能让她欢喜微笑,还时不时地笑出声来。

那……“可是,”林藏说,“之所以把那些归结为心情,正如一开始所说,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坚定地相信,自己就是自己,仅此而已。他们深信一切都没改变,自己还跟从前一样,所以他们能够接受此时是这样的心情,而彼时又是那样的心情,可以从容面对。可是,当这一切都办不到的时候,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还有办不到的时候吗?”

当然有了。林藏轻轻地笑了。“办不到的时候,人会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但人活着,又不能总稀里糊涂地过下去。所以,如果他们不慎选择去成为一个不同的自己,那不就变成另一个人了吗?”林藏说。“我听说还有一种病,一个身体里同时存在好几个自己,交替出现。要知道,不管是我还是您,谁都可能患上那样的病。人就像是船上的幽灵,跟地狱只隔了一层木板而已。人的堕落不需要有多么堂而皇之的理由,升华也一样。”

人会变,不是吗?

“有时人也会变得不再是人哦。”

“不再是人……”

“是。可能是鬼、野兽,或者更为可怕的东西。这种事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那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您刚才所说之事,我觉得可能就是这种情况。那并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林藏道。

“或许吧。”所谓的狼,或许只是某种比喻。“如果变得不再是人了,又该怎么办?”

“可以变回来的自然会再变回来,变不回来的……只能降服。”林藏说。

同八重结识是在十年前。那时候,助四郎的父亲刚去世,他独自一人生活。和风箱吹出的风一起,和熔化的铁水一起,和大锤,和火花,和炽热一起。他不断重复地敲打,将刀刃锤打出纹理,劈、斩、砍,锻造出一把刀。蒸汽萦绕,燃烧、锤炼、研磨。日复一日,助四郎只管锻刀。他虽只是个乡下铁匠,却对手艺十分自信。就连父亲当初拿着他锻造出的刀,都显出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