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鳐鱼 二

庆长元年丙申闰七月十二日晡时天下大地震,丰亦处处地裂山崩,故高崎山巅巨石悉落,其石互磨发火,既而震止。府内民皆安心身。或有浴者,或有食夕饭者,或有未食者。其时巨海大鸣动响,诸人甚惊奇。走于东西逃于南北。或视海边村里井水,皆悉尽。尔时巨海洪涛忽起,洋溢府内及近边邑里。大波至三时(中略)。如是罹大地震洪波。府城大厦小宅民屋等大半倒破。不知人畜死者其数(中略)。

且势家村二十余町北有名瓜生岛。或又云冲滨町。其町纵于东西立于南北三筋成町。所谓南本町中里町北新町。农工商渔人住焉。其瓜生岛境内皆悉沉没而成海底。因之不溺死者仅其七分之一。或漂于小船。或乘流家。或付于浮木。或寄于流柜。五伦离散于互激。然流浮暂时而到西南山岸犬鼻浜。或有至蓬莱山等高地免死者。顷刻而大汐收如奋——

如何?虽然途中停顿了几回,矢作剑之进还是一口气读到这儿,转头望向笹村与次郎,问道。

这段以汉文撰写的记述既不押韵,亦无平仄,文笔粗拙,仅求达意。再加上这是一份誊来的副本,其中或有错字或误记,就连理应较常人更通晓汉籍的剑之进,读来似乎也颇为吃力。即使如此,当原本静心聆听的与次郎问这是否就是那卷《丰府纪闻卷四》时,剑之进还是一脸得意地回答:没错,这就是你想看到的证据。

“不敢相信竟然让我找着了?你也知道,新政府里有许多人是南国出身,因此我们署内的同侪,亦不乏丰后出身者。”

剑之进豪爽地笑了起来。

在幕府时代,剑之进曾于南町奉行所担任见习同心。不知他是如何度过维新期间的纷纷扰扰,但目前已于甫成立不久的东京警视厅担任一等巡查。至于与次郎,原为西国小藩北林藩派驻江户的藩士,目前于一家名叫加纳商事的贸易公司任职。剑之进担任见习同心时,曾频繁出入北林藩邸。不记得两人当初是如何结识的,或许是年龄相近使然,从那时便和与次郎相交甚笃,两人可说是一对臭味相投的好兄弟。

“瞧你怎没我想象的开心?”剑之进皱着粗大的双眉说道,“喂,与次郎。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东西的,好歹你也该有点表示吧。为了证明你那为人讪笑的胡言乱语并非空穴来风,我可是用心良苦哪。”

如何?这下大家应该都相信了吧?剑之进乘势环视着大家问道。

四名男子面对面地坐在十叠大小的客厅内。房内没有饭菜,也不见任何酒器,丝毫不像一场正式酒席,但与会者个个一脸严肃,还真是一场不可思议的聚会。

“总而言之,若此书上的记载足以采信,灾情似乎颇为惨重。地震、山崩、海啸、洪水等天灾地变造成庞大牺牲,其实并不稀奇。”

这回发言的是仓田正马。他父亲是个旗本武士,同时也是德川家的重臣。正马是家里次子,曾留过洋,是个时髦大少爷。不过,他为人有点不拘小节,感觉不出曾留过洋的聪敏,打扮也称不上潇洒。事实上,他曾是与次郎的同侪。他那曾任幕府重臣的父亲,和与次郎如今的老板过从甚密,因此,他也曾赴与次郎的贸易公司任职。但他的个性实在不适合干这种差事,不出三天就辞职了。至今仍终日游手好闲,是个标准的无业游民。

“若放眼国际,必不乏规模更大的灾害。想必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找到许多前所未见的惨祸记录。”正马继续说道。但若发生得如此频繁,哪还称得上前所未见?涩谷惣兵卫笑道。

惣兵卫和与次郎同为北林藩出身,年幼时被人收为养子,曾在山冈铁舟门下学习剑术,是个豪杰,维新后在猿乐町开设道场。与次郎不知道惣兵卫的剑术究竟如何,但他看起来的确像个高人。可如今毕竟已是无法靠剑术糊口的时代,因此道场门可罗雀,只得偶尔上警局传授武艺,指导巡查习剑。

“正马,所谓前所未见,不就是指从来没有人见过?哪怕过去有过一次记载,就称不上前所未见了。”

“话是没错,但前所未见不过是个比喻,你就别再抓着这个词找碴了好吗?你们这些使剑的老古董就是这副德行,真是惹人厌哪。听好,我想说的不过是,据说富士山喷起火来,情况可是要比方才矢作朗读的严重得多呢。放眼海外,整座山在一夕之间消失无踪,或整座村子遭到掩埋这种事,根本毫不稀奇。”

“此言的确不假,”惣兵卫说道,“倘若起了大地震,当然可能会导致山崩,产生海啸。淹没一座岛也不是不可能。天地变异展现的威猛,极可能超乎世人的想象,这在咱们北林可是无人不知的道理。与次郎,你说是吧?在我们故乡,北林城后方曾矗立着一块和山一样大的巨岩。这块巨岩曾位于耸立其后的一座金山的山腹。通常,谁也不会相信如此巨岩竟然会坠落。我在孩提时数次听闻这故事,也总觉得无法置信。倘若如此庞然大物都会崩落,那么岛屿沉没应该也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