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子辻 三

霭船林藏表面上靠卖笔墨为生,实则是个混混。

霭船意指于迷雾中开到山上的船。每逢中元,从琵琶湖到比睿山的坂本坡道都会举行亡魂乘船登高的仪式。这也是比睿山七大奇景之一。据说这名号的由来是只要中了他的圈套,一切都变得真假难辨,宛如漫步于青霭之中,任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亦有传闻他出身朝臣世家,但此说真假无人知晓。

“又市啊,你我曾交杯结拜,却连一封信都没捎来,也未免太薄情了吧?有好一段时日没听到你的消息,原来你是周游诸藩去啦?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找你呢。难道是为忏悔自己昔日恶行出家修行去了?”

又市把头转向林藏说道:

“就是这么回事。瞧瞧这身打扮,如今我已是个四海为家的御行了。”

话毕,又市从怀里掏出摇铃摇了一声。

“这可就令人吃惊了。你是真的在修行?”

“不行吗?话说回来,霭船你今天这身打扮,看来像个大商行老板,但我看你坏事也干不了多久了,还是学学我剃个光头吧。把外貌整理得谦恭点,多少也较易明辨是非善恶。”

“在你身上倒是看不出来。”林藏笑着说道,“是谁把铸佛熔了拿去卖的呀?”

“所以我才剃了光头,好精进修行啊。我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又市盘腿坐了下来问道。

“还不是御灯小右卫门。”林藏笑了笑说道,“你上回帮那大官布的局,还真有两下子呢。”

“哼,原来是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呀。”又市说道,“你干吗把我叫到这穷乡僻壤?我可忙得很呢。”

“因为有事找你帮忙。”

说完,林藏走进佛堂。

“来,给你介绍一下。”

他说着,把背后的女人拉了进来。

她身穿河内木棉衫,外罩乌袖,黑挂襟上披着粗肩带,围裙上系着一条御所染的细带。

这是京都卖花女白川女常见的打扮。

“她住横川,名叫阿龙,是我两年前开始合作的伙伴。这位是耍诈术的又市。是我以前在江户时的狐朋狗友。”

“请多指教。 ”

生得颇为端庄的阿龙礼貌地向又市打了声招呼。然后,林藏与阿龙关上门,在绘卷旁坐了下来。

“你看过了吗,又市?”

“唉,看过啦。不过看是看了,不知这幅画里有什么名堂。”

“说得也是,先给你说明一下吧。”

“入道已经解释过了。”

“这和尚懂什么?”林藏说道。

“少啰唆。别看我这副德行,我可是在庙里待到十五岁的,讲经说法我驾轻就熟。又市,你说是不是?”

“在庙里住过有什么了不起?谁知道你是看墓园的还是管茅厕的。如果住过庙里就了不起,仓库里的老鼠不都变成大僧正了?如果是门前的小僧侣还讨人爱,你这块头大得不像话。比起在门前讲经说法,我看还是拿铁棒打打杀杀比较适合你。”

“你这家伙还真是没口德。”

玉泉坊边唠叨边卷起绘卷,但林藏立刻按住他的手。

“且慢。这张画可是很重要的。”

又市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要我帮什么忙就快点说吧。偷东西我可不干。”

“并不是什么有银子赚的差事。”

林藏说完,并起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轻抚了一下鬓角。

“没钱赚的差事我也不干。”

又市咆哮道。

“但前金后谢是不会少的。”

林藏回答。

“钱是谁出的?你吗?”

“这我不能说。不过,又市你听好,这原本是我的差事,但我一个人总是处理不来。而且,明天起我又得依头目的吩咐到长崎一趟。”

“所以找我来替你完成?不能等你回来再做吗?”

“那可能就太迟了。”林藏又说,“事情是去年夏天发生的,就在太秦再过去些的帷子辻,突然出现一具女人的腐尸。”

“腐尸?”

又市闻言看向绘卷。

“是呀。大概已经死了十天或二十天了,眼珠均已脱落,脏腑皆已化作尸水,毛发如鸟巢般杂乱纠结。喏,就像这幅画里的模样。”

他指向血涂相说道。

“且慢。”又市打断林藏的话说道,“虽然是在都城之外,毕竟也是个岔路口,怎没人打那儿经过?况且不是还有人住在山上吗?”

“当然有很多人打那儿经过。”

“这不就奇怪了?怎么会有女人死在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却没人注意到?京都人虽然个个是慢郎中,也不至于让一具尸体躺在地上十天二十天,任其腐烂。就算是忙碌无情的江户人,看到有女人倒卧路旁,也会伸手搭救。”

“情况并非如此。”林藏继续说道,“京都居民其实也并非都是慢郎中。”

“哼,你这话鬼才相信。看看他们怎么办祭典的不就知道了?一副懒洋洋、要死不活的样子。祭典应该很有气势才对,但京都人抬轿子走一町就得花好几刻钟,也难怪他们会任人横尸街头,任其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