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 霜月 侘助之花

标题(注一)

从刚才就一直闻到香味,原来是加世在煮味噌粥。

用锅子稍稍炒糊细细磨过的味噌,再加水煮成味噌汤,最后放进泡过水的米饭,撒上葱花,接着淋上生姜汁,趁热吃,比任何祛风邪的药都有效。对微烧不退已经不舒服了三天、身子怎么摆怎么不适的吾兵卫来说,是值得感谢的美味。

不知是当铺这一行使然,还是原本个性就适合继承这个家业,吾兵卫凡事一丝不苟,而且细心,在他的努力之下,“质善”的家产和他父亲那—代相较之下已增加了将近一倍。因此,他在去年六十岁退休,将此一家业交给儿子夫妻俩,虽然表面上退了下来,但他原本就打算在背地里继续掌控。

可是,褪去“责任”的束缚,恢复轻松的身份之后,身体比意志更不可靠。在此之前,吾兵卫时常夸口自己从未病倒过,最近却连小小的风邪也不敌,而且,还整天在铺子楼上简朴住居里边的房里躺着,让人送饭、送杀水。他向来认为,即使是生病,在病榻上吃东西就是没资格当商人的懒人,想起以前毫无顾忌经常这么说的自己,吾兵卫总觉得很没面子。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当加世端着味噌香四溢的—人份砂锅食膳进入榻榻米房时,他尽管内心十分高兴,却无法老老实实地显露在脸上。

“我又不是生什么重病,明明可以跟大家在那边一起吃饭。”吾丘卫不禁说出这种逞强的话来。

加世嫁给他的儿子市太郎已经三年了,至今还没有孩子,不过,两个人感情很好,甚至招致人家说因为感情太好才没办法怀孕。市太郎很清楚父亲那口是心非的性子,加世在夫婿的潜移默化之下,即使吾兵卫说些孩子气的活,她也不会生气。现在也一样,她将食膳搁在吾兵卫被褥旁的矮饭桌上,利落地准备让吾兵卫吃粥。

她绕到坐起上半身的公公背后,帮他穿上棉袍。吾兵卫口里虽然嘟嘟囔囔的,却也乖乖将手伸进袖子。自从这年轻媳妇嫁了进来,因妻子早死,—个人养育市太郎并撑起质善铺子的吾兵卫,此时第一次尝到向家人撒娇的乐趣。

“看来好像有点退烧了?”加世望着慢慢吃着味噌粥的吾兵卫,一副满意的神情说道。

“早就退了。要是以前,老早就坐在账房的格子屏风里了。”

“那太好了。”加世嫣然一笑,“既然这样,可以让客人来见爸爸了吧?”

“客人?”吾兵卫在味噌粥的热气中抬起头来,“有客人找我?”

加世点头说道:“中午过后,招牌铺的要助先生来,他说如果大老板身体可以的话,想在傍晚时再来一趟。看他好像有急事找爸爸商量,所以我说应该没问题。”

“要助?”

“是。”

“他不是来下棋的吧?”

“不是说等风邪好了再下棋的吗?”

加世说得没错,而且吾兵卫也很期待。

“不是钱的事吧?”

“怎么可能。”加世笑了出来,“对要助先生家来说,在质善的那点生意是不看在眼里的吧。”

吾兵卫也知道加世说得没错。可是,他难以想象,那个要助会遇上困难跑来找自己商量。

“也许有人来跟阿催提亲了。”加世说完歪着头接着说,“对了。我听说,潮户物町一家大批发商的嗣子,很迷恋阿催。”

阿催是要助的大女儿,今年十八岁,是个身材高大又好胜的勤快姑娘。要助有三个女儿,他平常老是说,在她们全部顺利嫁出去之前。他是死也不会瞑目的,尤其是喝醉时,总是一再提起这事。

“亲事的话,没必要找我商量。”吾兵卫说道,“我是个鳏夫,不能当证婚人。”

“那大概还是钱的问题吧。既然是要出嫁,一定会有很多花费。”

没必要再这么猜测下去,当吾兵卫吃完味噌粥正在擦汗时,楼下传来小学徒的喊叫声,说是要助来了。

招牌铺的要助明明已经年过五十,但是矮小的身材上搁着一颗小小的圆头、小小的—双眼,像个正值爱捣蛋年纪的小鬼,他总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样。虽然他瘦小得似乎一阵强风便足以将他吹走,却给人适合招牌铺生意的印象,这一点十分有趣。因为他一副可以乘着风飞到半空中,双手叉腰自高处检视屋顶招牌的状况,或修补招牌上面的瓦顶的样子。

质善和要助的第—次往来,算起来约在十年前。当时吾兵卫从也是做生意的朋友那里得知,相生町有个叫要助的做招牌的老板,他的招牌广受好评,恰好质善那时也想换招牌,便请他帮忙,这是两人交谊的渊源。

当时,要助的招牌因细节别出心裁而闻名。例如,由于深夜也会有人上门买药,他便在药铺招牌上使用银箔,透过灯笼的映照,大老远就能看到鲜明的字号;而在贩卖账簿之类的账簿铺招牌上挂上一个账本,路过的客人若是翻看,便可以看到里面写着价目表——情况大致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