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之舟 四(第2/3页)

「复苏」里,有如下一首:

「下得车来笑谈不断

行商旅人朗朗而过

汽笛声自顾地长鸣

浙渐远去」

依照收录顺序来看,该是抵此旅店次日中午时分的心情。从火车上,有行商下来了,多么快乐似地走过。火车开动了,留下汽笛声兀自长鸣而去,显现出这一整天里,几乎无所事事的空寂感。照老板的说法,也可以解做苑田是在留意着火车与旅客。汽笛自顾长鸣,使人窥见等候着的人未曾来到的失望。

还有一首是退了房间后的和歌:

「远去了远去了汽笛

声已远回顾复回顾

踩着寂寞长影踏向

死亡之旅」

在这一首里,仍然可以看出苑田对汽笛声的依恋。从旅店出来一看,是又有汽车到站了吗?可是苦候中的人依旧没有出现。只好死心了,这才和朱子相偕,步上「死亡之旅」。但是,还是忍不住地回头复回头——大概是这样的心境吧。

苑田在旅店里,和朱子两人等待着即将从东京赶来的人——不,也许朱子什么也不知道。毕竟此行是为了殉情,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在这样的死亡旅途,究竟等的会是什么人呢?

错不了,苑田与朱子的殉情事件,在「复苏」五十六首所表现出来的以外,必定还隐藏着什么。

「依你看,苑田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刚刚也说过,男的外出了两次,其它的时间都因为肚子痛,躲在房间里,我几乎没有和他交谈。女的,我相信是第一次。她从浴室出来,和我在走廊上碰到,她说:『好静的地方,以前就该多来几次的。』所以这|点应该错不了。看上去是那么高兴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要自杀的人。」

「女的有没有在等人的样子?」

「我只觉得男的有这个意思。」

「结果是始终没有来?」

「是。自杀失败后回到我们这里,好像还是在等着……」

老板这话是无心的,可是我听来却忽觉另有所感。

「你是说,苑田在殉情事件之后,还在等着那个人吗?」

「是的。」老板为我说明了如下情形:苑田被送回来,恢复意识后,表示昨晚的房间比较好,又搬过去了。警方担心他再寻短见,要老板特别留心,因而老板和女佣人连番地去瞧瞧。头一天沉沉地睡了一整天,次日好多了,叫女佣人去买了一本笔,记簿,写了不少字。后来才知道,他是当做遗书来写下「复苏」五十六首的,女佣人进了房间,他也不理不睬的,口里不住地念念有词。

只有一次,老板去看的时候,他从窗口定定地望着车站那边。知道老板进来,这才慌忙离开窗口。在这一瞬间,他分明慌乱了,好像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在窥望着车站那边的动静。刚好,那时候也正有火车到站。

第三天傍晚时分,他把写好的「复苏」整本诗稿交给老板,请求代寄东京。这时候,苑田慷悴已极,一脸的灰白,近乎死人之相。他是废寝忘食了两整天,歌唱了最后之歌的。就在这一天晚上,他用花器的破片割断了喉咙。两枝菖蒲花掉落在房间一角,其中一枝白色的,溅上了血花。苑田的手伸向它,彷佛向它跪拜谢罪似地断气。

——殉情失败后到自杀身死的三天,他是为什么,又为谁,在等待的呢?

与朱子殉情,还有三天后的自戕,说不定都与苑田所等待的人有关。还有,「复苏」的本身——苑田做为一个歌人,燃烧了最后的火,倾注了一切热情写下的遗作,是不是也和那个人有关呢?

「真有趣……」

当我兀自在沉思的时候,老板自语似地说:

「事情已经过了两年,可是想起那位苑田先生,对他的死,虽然不以为多么值得同情,可是他是抱病之身,痛着肚子去自杀的,这一点倒令人觉得可怜了。」

「这么说,他离开旅店的时候,肚子痛还没有好吗?」

「不,是吃下了药才走的。后来我在房间里的茶具上看到一些白色的药粉。」

老板这么说。

第二天雨止,我往访管区警署,也见了发现苑田与朱子的小舟的农夫,但是没有能问出报上所报导以外的任何事。

回旅店前,也到两人乘上小舟的水返脚起点。没有下雨了,空气澄清得很像初夏,阳光美极,不过渡船头旧迹的栈桥一带,却奇异地予人阴暗的感觉。也许是被高高的芦苇遮住的关系吧,那里的水也呈着微浊的色彩。每有风吹过,芦苇的细长影子就切过了光,看去好像那里正在下雨。「复苏」里也描写过了,把眼光盯在那旧迹的栈桥,瞧瞧四下风景,这么一来,那么璀璨的水光,还有土堤上的翠绿,天空上的碧蓝,忽然变了色,成为水墨般的阴暗一片。我不由不对苑田做为一名歌人的写实才华,重新感到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