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棺 六

十一月中旬,大哥在一所常去的赌场出了个小小纰漏。

那个晚上,场里来了一个陌生面孔。年纪和我差不了多少,却是一身刺眼的崭新西装,还油亮着头发。这小家伙的打扮,当然是会惹人注目的。从这种打扮也可以看出,应该是第一次混足赌场。不住地东张西望,生疏的手一把把地从相当厚的荷包掏出钱放在席上。还常常半路上换押注的地方。往常的热气,有了这样一个角色,便觉冷漠多了。

小家伙正好坐在大哥对面,很快地可以明白,他是在学大哥的样子。明明押在单这边,看到大哥押双,就慌忙转过来。大哥顺了,一路赢,然后忽然碰上了陷阱般地输了一局。那家伙倒奇异地押在另一边,好像早就料到结果似的。大哥的钱往小家伙那边移过去了。小家伙那得意的笑,当然是惹眼的。大哥面不改色,但倒也可以察觉出焦躁。

大哥又赢,接下来又一局输。这次,小家伙竟然也是押在相反的一方。

「这位年轻朋友……」

大哥的低沉噪音戳破场子的空气。

「你还不懂赌场的起码门坎,实在不应该来玩。这里,可不是有钱就可以玩玩的地方呢。」

这时,躱在背后的另一张脸,从小家伙身边露出来了 。是唐津的人,常在赌场出现的。这人好像想说点什么,这便使大哥冒起火来了。

大哥跨了一步,左手一挥,掴在小家伙脸上。啪!发出了一声好像用竹刀砍的干裂响声,从细白的鼻子淌下了血。

唐津的人好像还想说什么,结果没说出,拖着小家伙离去。大江的人们吓了一跳,连忙劝大哥,好不容易才让他回座。

事情只是这些而已。我虽然从来也没看过大哥会这样激烈,却也不以为有什么大不了。我觉得大哥和春天时分大不相同,他在场子里好像迷失了自己。

出了赌场,大哥把外套交给我。往常,他都会说一声「去吧!」,可是这天晚上,他好像另外还有话。

我想起来赌场前,在浴室蹲着身子为他洗脚时,他也好像有话要告诉我。

「阿次……」

大哥的眼,比往常更浑浊,他开口就要说话了,却又吞回去了。

「不,没什么。」

大哥说着就住我背上推了一把。这时我的手偶然碰上了大哥扬起的左袖口。我好像感到被什么刺了一下,不过这时也没去留心。

来到阿际家,这才看到手背下有一丝血渍。错不了。 十一月初,大哥在河畔和阿际擦身而过后,提过一次就没有再提的话,这必定就是他想说的。

——有个人,要你去做掉。

大哥的左袖里藏着一把刀,是打算要交给我的。

这一晚分手时,阿际又交给我一条毛巾。

我偷偷地在街灯下打开了毛巾。

是花牌,连桐花的主牌共五张,一式。上次是四光,增加了一张雨牌。

大哥和阿际之间的一应一答,我总算模糊知道了 。

小心折迭好毛巾,这才回到家。大哥却还没回来。

后来我听人家说,就在我和阿际睡觉的时候,组里出了一桩事。

原来,大哥给赏了一个巴掌的小家伙,是和唐津有勾结的某公爵的朋友之子。这小家伙刚从英国回来,公爵要唐津当向导,逛逛夜里的玩乐世界。

大哥回到组里不久,唐津的一个代老板带了几个手下,来到组里要求做个了结。也许,这件事可以说是就想和萱场组拼一场而设的陷阱。明知是陷阱,老板还是只能低声下气。就在老板不知如何措手的当儿,大哥起身进里头去了。

人们说,还不到一分钟吧,大哥又出来了,脸色是苍白了 些,却也跟平常无异。右手用白布裹着,还在殷殷地渗血。大哥用另一手,把折成两半的毛巾交给那位唐津组的代老板,平静地说:

「请交给贵老板。」

那是大哥右手上最后一根手指头。

别说只是小指头一根,就是有胆量的人,砍的时候,有的人会失神,有的人会呼天抢地。大哥面不改色的模样,倒使唐津的来人铁靑了脸,默默地返回去了。

晚上,大哥回来后,也不告诉我右边袖口里的手上包着绷带,一如住常地向染上了女人香味的我伸过了手。

次日,唐津组又来了人。

「敝老板请你们用这个给指头送葬。」

是前晚的毛巾,包着一个红包。大哥接过来,一反把东西埋在土里的习俗,像扔垃圾般地扔进河里。

唐津那边,算是给了一个面子,可是不可能就此罢休的。果然,那件赌场里的事件成了导火线,从这晚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故意找碴的事态。

这种情形继续大约十天,一径说着「这一刻闹起来,定输,忍耐下去吧!」这一类话的老板,终究也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这一天傍晚,大哥在染屋町家里的木板廊子上坐着,茫茫然地看着后院的当儿,忽然把熟悉的毛巾往我一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