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马头星云(第3/9页)

哈利摇头。

“但就连这种情形都是悖论。”洛斯克说,“让我们遭到迫害和让我们生存下来的原因是一样的。我们不一样,也想要不一样。我们被摒除在外,外地人也进不了我们的群体。吉卜赛人是神秘、有威胁的陌生人,你对他们一无所知,却有各式各样的谣传。世世代代的人都相信,吉卜赛人是食人族。我小时候,在布加勒斯特郊区的巴尔塔尼村时,人家说我们是该隐的后裔,注定要落入永恒的地狱。我们的外地人邻居给我们钱让我们逃走。”洛斯克的目光在无窗的墙上飘移。“我父亲是铁匠,但在罗马尼亚却找不到工作,我们必须搬到郊外的垃圾场,卡尔德拉什吉卜赛人住的地方。我父亲在阿尔巴尼亚曾经是当地的吉卜赛人首领和仲裁人,但在卡尔德拉什吉卜赛人当中,他只是个找不到工作的铁匠。”

洛斯克深深叹了口气。“他牵了一只又小又乖的棕熊回家那天,我永远忘不了他眼里的神情。他用仅剩的钱跟一群驯兽师买的。‘这一只会跳舞。’我父亲当时说。当政的人付钱来看跳舞的熊,这样他们就觉得好过一些。我哥哥斯特凡想喂熊,但熊不肯吃东西,我妈妈问是不是熊生病了。他说他们一路从布加勒斯特徒步回来,只是需要休息。那只熊四天后就死了。”

洛斯克闭上眼,又露出那个忧伤的笑:“那年秋天,斯特凡和我离家出走了。家里少了两张嘴巴要喂。我们往北走。”

“你们当时几岁?”

“我八岁,他十二岁。我们计划先到西德,那时西德接受世界各地的难民,还给他们食物。我想那是他们弥补的方式吧。斯特凡认为我们愈年轻,能进去的机会就愈大。但我们在波兰边界被挡了下来。我们抵达华沙,在华沙东站附近围起来的区域里,在桥下过夜,一人盖一条毯子。我们知道可以找到偷渡蛇头。经过几天的打听,我们找到一个会说吉卜赛语的人,他自称边境导游,答应带我们进入西德。我们没有钱可以给他,但他说可以用其他办法。他知道有些男人对好看的年轻吉卜赛男孩会出高价。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斯特凡显然明白。他把那位导游拉到一旁,两人低声讨论着,导游还一面指着我。斯特凡不断摇头,最后导游摊开两臂,勉强接受。斯特凡叫我在那里等他坐车回来,我照做了。但好几个小时过去,夜晚来临,我躺下、睡着了。睡在桥下的头两个晚上,我都被货车尖锐的刹车声吵醒,但我年轻的耳朵很快就知道不需要对那些声音保持警觉。于是我继续睡,一直到半夜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才醒。是斯特凡。他爬进毯子里,紧贴潮湿的墙,我听到他在哭,但我紧闭着眼,一动不动。不久我又听到火车声。”洛斯克抬起头,“史皮欧尼,你喜欢火车吗?”

哈利点头。

“导游第二天又来了。他要更多钱。斯特凡又搭车走了。四天后,我在黎明时醒来,看到斯特凡。他一定整夜都没睡,像平常那样躺着,眼睛半睁,我看到他呼出的气息飘在冰冷的清晨空气里。他头上有血,嘴唇也肿了。我拿起毯子,走到车站厕所外那个等着向西旅行的卡尔德拉什吉卜赛人家的住处。我跟他们家里最年长的男孩谈过,他说被我们当成偷渡蛇头的男人其实是当地的皮条客,常来车站走动,还曾向他父亲提议以三十兹罗提买下两个家里最年幼的男孩。我把我的毯子给他看,毯子很厚,状况良好,是从卢布林的一条晒衣绳上偷来的。他很喜欢。十二月很快就到了。我问他能不能看看他的刀,刀放在他的衬衫里面。”

“你怎么知道他有刀?”

“每个吉卜赛人都有刀。拿来吃东西用。就连一家人之间都不会共享餐具,因为怕受到感染。但他这个买卖很划算,因为他的刀又小又钝。幸运的是,我拿到车站的铁匠铺去磨利了。”洛斯克右手小指上又长又尖的指甲滑过鼻梁。

“那天晚上,斯特凡上车之后,我问那个皮条客能不能也替我找个客人。他笑着要我稍等。他回来时,我站在桥下的阴影里,看进出车站的火车。‘小子,过来呀,’他喊,‘我找到一个好客人,一个有钱的玩家。快来,我们时间不多了!’我回答:‘我们要等克拉科夫的火车。’他过来找我,抓住我的手臂:‘你现在就给我过来,听懂没有?’我还不到他胸口高。‘车来了。’我说着指了指。他放开我,抬头看。我们凝视上方,好几节黑色金属车厢在我们苍白的面孔前驶过。然后我等待的那一刻来临了——刹车时那钢铁互相磨擦的尖锐声音,盖过了一切。”

哈利眯起眼,好像这样更能看出洛斯克有没有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