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乌梢蛇(第2/4页)

“你的反应就跟大多数白人一样,”图文巴说。“没什么好意外的。不用说,你也同样充满了偏见。”

“偏见?”哈利觉得有些生气。“我说了什么──”

“这跟你说了什么无关,”图文巴说。“而是你在潜意识中是怎么看待我的。你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却没想到,我也聪明到知道你是个外国人。我不认为你会觉得去挪威玩的日本游客不知道你们国家的所有事,像是不知道你们的国王叫做哈拉德什么的,你就会认为他们是在冒犯你。”图文巴眨了眨眼。“不只是你,哈利。就算是澳洲的白人也小心到歇斯底里的地步,说出一些大错特错的事。一切就是这么矛盾。一开始,他们先夺走了我们的自尊,夺走以后,却又害怕会践踏到我们的自尊,简直怕得要死。”

他叹了口气,张开巨大的苍白手掌。就像翻过来的比目鱼一样,哈利心想。

图文巴温暖低沉的嗓音,似乎有着一定频率的颤动,使其无需大声便可压下周围的所有噪音。

“不如你告诉我一些挪威的事吧,哈利。我在书上看过,那里好像很漂亮。而且还很冷。”

哈利开始说了起来。提及峡湾、山岳,以及生活在两者之间的人们。提及了工会、镇压、剧作家易卜生、探险家南森、作曲家葛利格。这座位于北方的国家,认为自己富有进取心与远见,但其实更像是个经济过度依赖既有资源的小国。当荷兰与英国需要木柴时,他们有森林与海港,而当电力发明时,他们则有瀑布,最让人庆幸的是,他们还在国家大门前发现了石油。

“我们从来没能打造出富豪汽车或乐堡啤酒,”哈利说。“只会想着出口自然资源,回避进一步思考。我们的国家是由一群长着金发的驴子组成的。”哈利说,甚至没试着想出适当的英文惯用说法。

他还谈到翁达斯涅镇,一个位于罗姆达伦谷的居住区。那里高山环绕,风景极为美丽,他的母亲总说,那里是上帝创造世界时第一个做出的地方,祂花了太多时间在罗姆达伦,因此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只好在星期天赶工完成。

他还提及他与父亲在七月的大清早,会一起去峡湾钓鱼的事。他们躺在岸边,闻着海水气息──海鸥在一旁鸣唱,群山则像是不发一语、屹立不动的守卫,围绕在他们的小王国四周。

“我父亲来自莱沙斯库格,那里是比山谷还要进去一点的村落。他和我母亲在翁达斯涅镇上的一个村落舞会里结识。他们总说等退休后就要搬回罗姆达伦谷。”

图文巴点头,喝着啤酒,哈利则啜饮着另一杯葡萄柚汁。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胃都已经变酸了。

“我还真希望自己能告诉你我是打哪儿来的,哈利。像我这种人,根本没有与什么地方或部落有真正紧密的关系。我是在布里斯本外头一条高速公路下的小屋里长大的。没人知道我父亲是哪一族的人。他就这么出现,接着马上离开,没人来得及问。我妈则从未提过出身,只是一心想凑到足够的钱买酒来喝。当个穆里,也就只能这样了。”

“那安德鲁呢?”

“他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图文巴收回双手。皱起眉头。“安德鲁·肯辛顿失根的程度远胜于我。”

哈利没进一步追问,但在另一杯啤酒后,图文巴又回到这个话题。

“我想应该还是要让他自己告诉你吧,因为安德鲁的成长过程相当特殊。这么说吧,他属于原住民无亲无故的那个世代,也就是‘被偷走的世代’。”

“什么意思?”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一切全围绕在错误的善举上头。打从十九世纪末开始,政府当局对原住民的政策一直环绕在错误的善举上,让我们经历了可怕的遭遇。很可惜,抱着善意不一定就能有好结果。要治理一个国家,就必须得了解这点。”

“所以原住民事前全不知情?”

“一切都有不同的阶段与不同政策。我属于强制都市化的一代。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当局认为他们得改变先前的政策,试图同化原住民,而不是孤立他们。他们想控制我们居住的区域,甚至是结婚的对象。有许多人被送到城市,让他们适应欧洲式的都市文化。结果变成一场灾难。在相当短的时间内,我们就创下了所有不好的统计纪录:酗酒、失业、离婚、卖淫、犯罪、暴力与毒品──只要你说得出来,全跟我们有关。原住民一直都是澳洲社会中的失败者。”

“那安德鲁呢?”

“安德鲁是在战前出生的。当时当局的政策是想‘保护’我们,就像我们是什么濒临绝种的动物一样。因此我们想拥有土地或是就业机会全都受到限制。但最奇怪的法律,是法规允许当局一旦怀疑原住民小孩的父亲不是原住民,就可以从母亲身边带走孩子。我的出身或许不算是世界上最精采的故事,但至少还有母亲,而安德鲁什么也没有。他从来没见过父母,打从出生后就被当局带走,把他安置在儿童之家。他只知道,他母亲在他让人带走后,被人发现死在宾士镇市的公车候车亭里,地点就在儿童之家北边五十公里。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在那里,或是因何而死。当局始终没透露那名白人父亲的名字,后来就连安德鲁也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