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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特停下来,一只脚搭在台阶上,侧耳听楼上传来的尖叫声。伴随其中的,还有一阵阵沉闷的咆哮声,一直持续不断。这声音可怕极了,就像发生森林大火或是暴发洪水一般。他不情愿地向上挪着步子,脑子里很自然地推断着:派对很成功。

他并不是来参加派对的。文学酒会,即使小有名气,他也不感兴趣。他是来接玛塔·哈洛德共进晚餐的。奔波在干草市场和老维克剧院演出的女主角们,很少会和警察出去吃饭。这是真实的情况。即使是苏格兰场的督察也不例外。格兰特之所以能获此殊荣,他很清楚有三个原因。首先,他是护花使者。其次,他可以付得起劳伦特饭店的账单。最后,玛塔很难找到护花使者。她的名气和美貌,让男人们不敢轻易接近她。玛塔的珠宝失窃报案后,格兰特奉命侦查此案。即便格兰特当时只是个警长,玛塔在结案后还是会设法让他待在自己身边。格兰特也很愿意出现在她的生活当中。如果说格兰特是玛塔可以随时呼来喝去的追随者,玛塔则是格兰特认识世界的一扇窗户。她对格兰特来说更加重要。警察拥有越多的窗户,就越容易破案。玛塔正是格兰特了解戏剧的一扇“小窗”。

派对的咆哮声从敞开的大门中倾泻而出,涌到楼梯平台上来。格兰特停下来,看着呐喊的人群像春笋一般,挤在一间长长的乔治王时代风格的房间当中,盘算着如何能将玛塔叫出来。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看上去不知所措。喝酒聊天的人群像一面坚固的墙壁,他显然是被挡在了外面。他手里还拿着帽子,一定是刚刚赶到的。

“遇到麻烦了?”格兰特问道。

“我忘带扩音器了。”年轻人说道。

他慢条斯理地回答,并不想压过嘈杂的人群。声调没有变化,反倒比大声叫喊更让人听得清楚。格兰特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他长得非常英俊。皮肤白皙,金发碧眼,不像是个英国人,挪威人?也许……

或者是美国人。他说“忘带”的方式像是美国人的做法。

早春的下午,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路灯也亮起来了。人们抽着烟,把屋里弄得烟雾缭绕的。透过烟雾,格兰特看到玛塔远远地在屋子另一边。她正在听剧作家塔利斯谈论自己的版税。他不用听也知道塔利斯在说什么,他永远只会说他的版税。一九三八年复活节星期一那天,第二公司的演员曾经在布莱克浦上演他的《三人晚餐》。塔利斯闭着眼都能算出他从那场演出中获得过多少版税。玛塔不想听他说这些,装都懒得装作在听,她的嘴巴都要垂到下巴了。每次感到失望,玛塔的嘴巴都会下垂。格兰特猜想,如果最近还得不到女爵头衔,她都该去做去皱手术了。格兰特决定待在原地不动,等玛塔注意到他再说。他们两个个子都很高,足可以越过人群看到彼此。

警察的职业习惯让他审视起参加派对的人们,但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都不过是些俗人罢了。罗斯和克罗马蒂公司发展得如日中天。它正在庆祝拉维妮娅·菲奇第二十一本书的出版。多亏了拉维妮娅,这家公司才能如此成功,派对的酒水才能如此丰盛,参加派对的人们才能如此高贵。说高贵,说的不过是衣着华丽、小有名气罢了。真正有成绩的实干家是不会来庆祝《莫林的情人》出版的,也不会来罗斯和克罗马蒂公司的派对喝雪莉酒。玛塔毫无疑问会在将来授勋女爵,但她却来参加派对了。她是拉维妮娅的邻居。她简洁优雅的着装和闷闷不乐的表情,让她和这个屋子显得格格不入。

当然,除非这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能给这个派对带来些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他猜想这个陌生人是做什么的。演员?但是演员应该不会被冷落在人群一角。他说扩音器的时候意味深长,神情冷漠地打量着这欢庆的场面,把他和周围的环境区分开来。会不会,格兰特想,他只是个股票经纪人?如果只是这样,真是委屈了他的这副面孔。或者也许是派对柔和的灯光让他显得比白天的时候英俊得多罢了。一定是罗斯和克罗马蒂公司昂贵的灯具让他的鼻子显得光滑笔挺,头发显得顺直金黄而已。

“也许您能告诉我,”他还是低声说,“哪个是拉维妮娅·菲奇小姐?”

拉维妮娅站在中间那扇窗户边,她留着浅棕色的头发,身材娇小。她为了参加派对,特意给自己买了一顶时髦的帽子,却没买身衣服搭配一下。因此,这顶帽子搭在她鸟窝一般的浅棕色头发边缘,就像是她在街上走时,帽子不知从上面哪扇窗户掉到她头顶上一样。她没有化妆,像往常一样,一副既迷惑又高兴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