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大簇盛开的玫瑰花从纤细的格子结构上吊下来,构成了墙纸的图案,整个画面透出摇摇欲坠的特征。事实上,这墙纸不但脱落了,而且还在风口晃动,让这一特征越发明显。风从哪里来并非显而易见的事,因为这小窗不但紧紧地关着,而且明显可以看出,大约从本世纪初它被生产出来,然后初次装入这间屋子架构时起,就未曾被打开过。五斗柜上有一面摇晃的小镜子,第一眼看去还是个镜子,第二眼就不是了。它会随意地旋转三百六十度,但却什么也照不出来。一张去年的纸板日历折成四折可以限制它随意旋转,但是提高它的成像能力就肯定无能为力了。

柜子的四个抽屉,有两个可以打开,第三个没了把手所以开不了,第四个则完全打不开。一个黑色的铁制壁炉,装饰着红色的皱纹纸,由于时过境迁纸已变成了褐色。壁炉上方挂着一幅版画,画中半裸的维纳斯正抚慰着全裸的丘比特。格兰特想,如果天气还不算很冷的话,那么这幅画就将让人彻底感到寒冷刺骨。

他从小窗望去,下面的小港口里聚集着渔船,灰色的海水沉闷地拍打着防波堤,灰蒙蒙的雨水敲打着鹅卵石,这让他想起了克伦起居室里的柴火。他考虑去床上待着好尽快暖和起来,可是又看了眼床后,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张像薄板一样的床上,铺着一床白色蜂窝状的薄棉被,显得更像一张薄板了。在床脚的那头,一个适合儿童摇篮的土耳其红的棉被精心叠成一个样式,棉被上印着格兰特此前从未有幸见过的精致铜把手。

克拉达旅馆。前往迪尔纳诺的门户。

格兰特走下楼,拨了拨起居室里冒着烟的火。有人用午饭的土豆皮压住了炉火,所以他的努力毫无成效。怒火激起了他的诉求,用力摇着铃。只见墙上某处的电线疯狂地舞动,发出刺耳的声音,但铃没有响。他走出起居室,来到大厅,呼啸的风从前门的下缝飕飕地吹进来。他从未用如此激昂的决心来发出一阵喊声,即使在苏格兰场他状态最佳的时候也没有过。一个年轻的女人从后面走出来,盯着他。她的脸有点像实际生活中的圣母马利亚,而腿和身子一样长。

她问道:“你在喊什么?”

“没有,我可没喊。你听到的是我的牙齿在打战。在我的国家,起居室里的火是用来取暖,不是用来烧垃圾。”

她看了他一会儿,好像在把他说的话翻译成更易理解的语言,随后走过他的身边去瞧那火苗。

她说道:“哦,不会再这样了。你等着,我去给你取点火来。”

她走了,再回来时用一个铲子盛着厨房大部分燃烧着的炉火。在他把一些堆积的残渣和蔬菜从壁炉里移除前,她就将那团燃烧的物质倒在了上面。

她说道:“我去端些茶来,让你暖和一下,托德先生去码头了,看船上的东西来了没,马上就回来。”

她安抚道,好像店主出现了就会自然而然地暖和起来。格兰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她对待客人失礼所表示的歉意。

他坐在那儿看着厨房取来的火渐渐地奄奄一息,好像炉火这才意识到炉床里被丢弃的土豆皮。他尽力从下面把一堆潮湿的黑色物质扒出来,以便提供助燃的风,但那东西扎扎实实地堆积在那儿。他看着火光慢慢熄灭,只有当风刮过把室内的空气吸入烟囱时,才看见零星的红光来回蠕动。他想穿上雨衣在雨中走走,在雨中散步应该会很惬意,但转念想到了热茶,便又留在了屋里。

他看着炉火近一个小时,也没见送茶来。不过店主N.托德从港口回来了。一个穿了件深蓝色毛衣的小伙儿跟着他,手里推着个独轮车,载着很大的硬纸箱。他们一进屋就欢迎了客人。托德先生表示未曾想到会有客人在一年中的这个时间到来,他曾看见格兰特从船上下来,当时以为他会住在岛上的某户人家,是来采集歌曲之类的。

他说“采集歌曲”这个词的时候——一种很疏离的声调无法评论——这让格兰特确信他不是本地人。

当被问及时,托德先生说他不是本地人。他在低地有一间还不错的商业小旅馆,但他更喜欢这间。看见客人吃惊的表情,他补充道:“说真的,格兰特先生,我很烦那些总是敲着柜台的人。你知道那种家伙一分钟都等不了。到这里,从没人想过要敲柜台。对于这里的岛民来说,今天、明天或下一周都一样。当你想要办些事的时候,偶尔会有点烦躁,但大多数时间都是舒适而又惬意。我的血压也降了下来。”他留意到了火苗。“凯蒂安给你生的火太糟糕了,你最好来里屋我的办公室暖和一下。”

这时,凯蒂安从门口探进脑袋说,她一直在厨房烧水,因为厨房的火熄灭了,并且询问格兰特先生现在把他的茶和下午茶合在一起享用怎么样。格兰特认为这的确不错。当她离开去准备晚餐时,他向店主要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