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3页)

于是她辞职不干,恢复以前的自由职业。有一天,钱斯发现了她,然后一切开始有条不紊。他把她安置在这栋公寓里,她在纽约头一次住上像样的地方,他把她的电话号码广为传播,也解决了她所有的麻烦。她的帐单有人付,公寓有人打扫,一切安排妥当。她只需要专心写诗,之后将诗作寄给杂志社。电话铃响时,她便友善待客,展现魅力。

“钱斯把你赚的钱全都拿走,”我说,“你会不满吗?”

“应该不满吗?”

“我不知道。”

“反正那不是真钱,”她说,“钱来得容易去得快。否则的话,所有的毒品贩子都可以开证券交易所了。那种钱怎么来的怎么去。”

她把两腿放下,端坐在教堂长椅上。

“总之,”她说,“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我只想一个人独处。我希望有个像样的地方住,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我是说写诗。”

“这我理解。”

“你知道大部分诗人的经历吗?他们教书,或者从事某个正当职业,要不就玩诗人的游戏,四处朗诵演讲,为申请基金会奖金写计划报告,结识贵人,拍人马屁。我从来不想去干那些狗屁事情,我只想写诗。”

“金想要干什么?”

“天知道。”

“我想她跟某人有私情,并因此被杀。”

“那我很安全,”她说,“我跟谁都没关系。当然你也可以说,我跟全人类息息相关。你觉得那会使我身处险境吗?”

我不懂她的意思。

她闭着眼睛念:“‘任何人的死亡都损及于我,因我与全人类息息相关。’英国诗人约翰·多恩的诗句。你知道她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吗?跟谁?”

“不知道。”

“你看她的死是否也损及于我?我在想我跟她算不算也有关系。我不认识她,并不真的认识她,但我写了一首关于她的诗。”

“我能看吗?”

“我想可以,但我看不出它能告诉你任何事。我写了首关于北斗七星的诗,但如果真想了解它,就该去找天文学家,而不是我。你知道,诗表现的并非它本身,而是诗人。”

“我还是想看看。”

这似乎令她很高兴。她走向书桌——那是一个老式掀盖书桌的现代版——马上就找到了。这首诗是以斜体字手抄在一张白色文件纸上。

“投稿时我用打字机打出来,”她说,“但我喜欢以这种方式让它们呈现在纸上。这种书写体是我看书自学的,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难学。”

我念道:

用牛乳为她沐浴,让这白色流淌

牛乳洗礼中的纯洁

愈合第一道曙光下出现的裂隙。

执起她的手,告诉她无需烦恼,

告诉她不必为牛奶哭泣,

银色枪筒散射的种子。

在研钵中捣碎她的脊骨,

将酒瓶砸碎在她脚边,

让绿色的玻璃在她手上闪烁。

顺其自然吧。让牛乳流淌。

让它涌下,涌入那古老草地。

我问她是否可以把诗抄到我的笔记本上。她的笑声柔和、欢快:“为什么?诗告诉你谁杀了她?”

“我不知道它告诉了我什么。也许抄下来就能悟出它到底说了什么。”

“如果悟出它的意思,”她说,“希望你能告诉我。那是一种夸张手法,我大概知道我想写的是什么。不过你不必费心抄诗,你可以把这个拿去。”

“别傻了,这是你的。”

她摇摇头:“诗还没写完,得再加工。我想把她的眼睛写进去。如果你见过金,一定会注意她的眼睛。”

“对。”—棒槌学堂·E书小组—

“我最初想把蓝眼睛和绿玻璃作个比较,所以诗中才有了绿玻璃的意象,但等我写出来时,眼睛不见了。我想之前的草稿里有,但后来删掉了。”

她笑起来:“它们转瞬即逝。我把银色、绿色和白色都写到了,却漏掉了眼睛。”

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低头看诗。

“总共多少,十二行?我想至少该有十四行,十四行诗嘛,虽然这些诗行长短不一。我对‘裂隙’这个词也不太确定。或许押半个韵更好。用‘缝隙’,‘空隙’,或别的什么词。”

她滔滔不绝说下去,与其说是对我说,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探讨诗中可作修改的地方。

“总之拿去吧,”最后她说,“它还远未成型。真好笑,自她遇害之后,我根本没再看这首诗。”

“你是在她遇害前写的?”

“是啊。虽然我用钢笔抄过一遍,但从没把它看作完成品。我会根据草稿来写完这首诗的。我应该可以再想想哪里该改,哪里保留。如果她没死的话,我还会润饰下去的。”

“什么使你停下来呢?是震惊?”

“我感到震惊吗?我想大概是吧。‘这也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只是我当然不会相信。就像肺癌,只有别人会得。‘任何人的死亡都损及于我。’金的死损及于我吗?我想没有。我并不像约翰·多恩那样,认为自己跟全人类息息相关。”